可衛韞認就不同了。他是衛家如今唯一的男丁,也是戰場上唯一活下來的衛家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足夠的分量。
長公主的意思,楚瑜總算是明了。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放了衛韞,因為他需要衛家認下這個罪,他不能讓天下人看出他心虛,他下了決心要保住太子。然而皇帝也并不是真心要用犧牲衛韞,犧牲死掉的人的名譽沒什麼,可真要讓衛韞送命,皇帝還是狠不下這個心來。無論如何說,衛家是替大楚死的,是替皇族擋刀,于于理,皇帝都不敢讓衛韞死。
衛家畢竟是忠臣良將,無論是為了衛韞的才華還是祖上的忠臣,皇帝都無法真的看著衛韞去死。
而且,衛韞年紀小,如果讓他活著,掌控衛家在北方的勢力,皇帝還好控一些。如果衛韞死了,衛家真的蒙不白之冤,到時候北方衛家殘存的勢力拼死反撲,這絕不是皇帝想要的結果。
所以楚瑜想要救衛韞,就要給皇帝一個臺階,給皇帝一個越過法理放掉衛韞的理由。
“我明白了。”
楚瑜點頭,展袖作揖,頭地面,同長公主恭敬道:“我即刻回去,帶著我衛家的牌位去宮門前,求陛下召見。”
之前擔心沒有先找皇帝就這樣做,在皇帝眼里有脅迫之嫌,如今來看,皇帝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脅迫。
楚瑜抬頭看向長公主,真誠道:“屆時,還長公主周旋一二。”
“你放心,”長公主眼里帶了冷意:“太子那邊的人,我會幫你擋著。只是如今太子做的事兒,你可要記在心里,記好了!”
“公主放心。”
楚瑜忙道:“太子如此行事,我衛府絕不會忘。”
長公主點點頭,再沒多說,似乎是乏了,微瞇了眼睛。楚瑜見不愿再多說什麼,便告退下去。
回到衛府,將蔣純找了過來,蔣純正在給柳雪回信,如今柳雪已在蘭陵安定下來,詢問蔣純況如何,蔣純剛寫完信,就聽楚瑜來找,蔣純趕忙趕了過來,見楚瑜正在換,便道:“這是打算去哪里?”
“你吩咐下去,讓府中老跟我去祠堂抬了靈位,跪到宮門口去。”
蔣純愣了愣,有些疑道:“這又是做什麼?”
“我同長公主談過了,”楚瑜低聲音:“陛下如今并不想殺小七,只是下不來臺,我們這就去給陛下遞梯子。”
聽得這話,蔣純很快反應過來,冷聲點頭道:“我這就去。”
說著,便轉過去,急急了后院,通知了府中上下統一換好干凈的孝服后,便集中在了院落之中。
楚瑜到達院中時,看見蔣純、謝玖、姚玨、張晗、王嵐都在。
楚瑜沒想到們也會來,不由得有些詫異,然而片刻后,便笑了:“未曾想這一路,還能得諸位隨行。”
“最難的路都陪你走了,”謝玖神平淡:“最后這一程,走了又何妨?”
“就當我們倒霉吧。”姚玨冷笑:“攤上這死鬼,又能怎麼辦?”
“都已經留到現在了,”張晗嘆息出聲:“那便多留一會兒吧,能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夫人盡管吩咐就好。”
“夫人……”王嵐怯怯出聲,正還想說什麼,楚瑜便道:“小六你就別去了,你還著肚子,多要為孩子著想。”
“我還是去吧,”王嵐苦笑起來:“他生前就是諸位哥哥嫂嫂在哪里,他就要帶著我往哪里湊,如今這時候,他若知道我一個人留在家里,怕是會生氣。到時候我便站在邊上,也不會多事兒的。”
楚瑜抿了抿,蔣純上前道:“若不去,怕是心里更難安定下來。”
楚瑜想了想,終于是點頭道:“那管家好好照顧六夫人。”
說完之后,楚瑜便同眾人道:“等一會兒,焚香禱告之后,我等便端著靈位前去宮門前,求陛下將小七放回來。小七若還待在牢獄之中,怕是人便留在那里了。我等既為他的長輩,便該代替家人護著他,諸位,”揚手道:“且行吧。”
說完之后,領著眾人來到祠堂前,眾人焚香凈手后,帶著眾人跪在祠堂之中,在第一排,剩下五位夫人在第二排,一行人舉香叩首后,楚瑜上前去,抬起了衛忠的靈位,又讓管家捧起了衛珺的靈位跟在后,后面的人便一一取過自己的夫婿,等再往后,就按著順序帶走其份相應的靈位。
衛家四世一百三十二人,楚瑜帶著靈位走出衛府大門,其他人列兩排跟隨在后,白如雪,唯有手中靈牌黑得刺目。
他們浩浩朝著宮門走去,所過之,眾人無不側目。
來到宮門前時,看到那一片白,守住宮門的侍衛便心里有些發虛,在楚瑜來到門前時,侍衛們驟然拔刀,提著聲音道:“來者何人?!”
“鎮國侯府世子妃楚瑜,攜衛府四世生死諸君而來,求見陛下!”
聽到這話,侍衛們面面相覷,長上前來,恭敬道:“夫人可有宮圣旨?”
“無。”
“那,”長有些遲疑:“夫人何不讓人通稟后,得陛下召見再來?”
“若陛下肯見,妾又何須如此?”
楚瑜抬眼看向對面憨厚的漢子,微微一笑:“此事妾知道大人難做,妾并非為難大人,只是勞煩大人通稟陛下,”說著,楚瑜便捧著靈位,雙膝跪了下去:“衛家滿門,不見陛下,便是跪在此化作風中石,亦不會歸。”
楚瑜一跪,后面人便跟著跪了下去,浩浩一大片,白的,黑的靈牌,看上去整整齊齊,如浪一般漾跪下時,震得人心為止發。
那長猶豫了片刻,終究道:“那……容下向陛下稟報。”
長說完之后,便轉進了宮,衛家眾人就這麼跪在地上,王嵐坐在馬車里,抱著衛榮,從車簾里看著外面,頗為憂心。
今日艷高照,倒也算個好天氣,衛府一百多人跪在這里,倒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只見秋日落在眾人上,反出灼目的芒。
那長說是進宮去詢問天子,卻是去了之后再沒回來。可楚瑜也不在意,今日擺了這麼大的架勢,就是為了給天子的臺階鋪得高一些,若是如此,那自然是聲勢越浩大越好。
楚瑜往宮門口一跪,這消息立刻傳遍了華京,然而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盤算,都等著宮里那位的消息,一言不發。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臣開始陸續上朝,楚瑜卻還是堵在那宮門口。最先來的丞相舒磊一看這架勢,立刻放下車簾,同侍從道:“換一個門,不從此。”
侍從有些疑,轉頭看向舒磊:”大人,這是為何?”
“英烈在此,我等又怎可搶道?”
舒磊瞪了侍從一眼:“我走側門就行。”
有了舒磊開這個頭,所有人到宮門前,都繞道而行,直到謝太傅到時,他停下來,隨后來到楚瑜面前。
“衛夫人……”
謝太傅嘆息出聲:“您這又是何必?”
“衛家唯一的脈尚在獄中,我為他長嫂,又怎能安穩坐于家中?”
楚瑜抬眼看向謝太傅,已經跪了一天一夜,面有些憔悴,謝太傅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后卻只是道:“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說著,他搖了搖頭,負手從宮門進了宮中。
楚瑜抬頭看著謝太傅的背影,明了了謝太傅的意思。
跪的時間還太短,還配不上這句誠所至金石為開。
閉上眼,沒有多說。
朝堂之上沒有任何人提起這事,直到最后,史臺一位年輕的陳姓大臣終于忍不住開口出了聲:“陛下,衛家如今滿門老小都在外跪著,衛家乃四世三公忠烈之家,哪怕衛忠犯下滔天的罪過,也不能這樣對這樣的忠義之家啊!”
聽到這話,曹雄便站了出來,怒道:“陳大人此言差矣,七萬人馬豈是兒戲,按照老夫之言,今日衛忠犯下的罪過,哪怕吵架滅族,亦是足夠的!”
“曹大人未免太過人,”那陳史漲紅了臉:“哪怕是民間犯法,亦有留養之法。如今衛韞乃衛家唯一的脈,莫說衛韞還未認罪,哪怕是認罪了,也應是照顧母親至善終之后,再來接懲。此乃人倫之理,曹大人之想,著實過于殘暴了!”
曹雄聞言大怒,和陳史當庭吵了起來。然而兩人也算不上什麼實權人,吵了一早上后,此事也就罷了。
楚瑜聽聞了此事,知道,此事在朝中越吵得大、吵得急,那離陛下一份“滿意”,也就越近了。
楚瑜并不著急,安安穩穩跪著。
頭一天艷高照,第二日就雨綿綿,力不好的,開始陸續倒下,便又人抬了回去,只留一座靈位,繼續陪伴著眾人。
待到第三天早上,太又辣又毒,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而朝堂之上,為衛家爭執的人也越來越多。
待到第四天,暴雨,跪著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半。這一日,長公主也來了,從華麗的車上走下來,輕輕瞄了楚瑜,隨后朝著楚瑜拍了拍肩。
楚瑜覺暴雨落在上,整個人仿佛是被千金捶打。
艱難抬眼看向長公主,長公主卻是含笑說了句:“別擔心,衛韞馬上就回來了。”
說著,抬手整理了一下衫,抬手將發挽到耳后。
“本宮要打的仗,便從來沒有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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