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您好，我是何景天，生系大三的學生，剛租了一樓徐教授的房子……”

傍晚，何景天拿著一盤自家炸的馓子，敲開了樓上鄰居的門。

這里是S大的教工宿舍，所以，居住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學里的老師。

何景天租房的時候，特意跟房主徐老師打聽過樓上兩戶的鄰居都是誰。

打掃好屋子，安頓下來，何景天便讓親媽炸了一些馓子，拿來跟鄰居們拉近關系。

是的，這馓子是何母做的。

何母雖然神志不太清醒，但并不耽誤干活兒。

在何家二十多年，婆母、男人的棒之下，讓練就了一手極好的廚藝。

這也是何家會容忍、加納一個瘋媳婦的原因之一——能干活啊。

另一個原因，自然是何母長得不錯，還能生兒子。

不過，在何母生下何景天之后，生育的作用似乎小了些。

何景天的親爸何老拐還能一直養著何母，從未想過像何景天一樣直接把這個瘋子丟掉，也是何母還能伺候他。

畢竟對于一個家庭條件不好、本又是瘸子的何老拐來說，年輕的時候就娶不到媳婦，如今上了歲數，更加不好找。

瘋子咋啦？

一不耽誤干活，二不耽誤暖被窩。

心不好的時候打幾下，也不用怕人家娘家找上門來。

村里人都笑話何老拐娶了個瘋老婆，而只有何老拐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有多舒坦。

何母做飯好，也很干凈，只要沒有犯病，就會把家里、把自己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何景天從小就嫌棄親媽是個瘋子，但親媽做了飯，他還是吃的非常香甜。

好吃啊！

同樣的炸馓子，做的就一子卡搜味兒，而親媽做的卻油香脆。

在缺油的年時代，絕對是何景天做夢都想吃的食。

哪怕何景天重生一回，上輩子吃了那麼多山珍海味，而他最念叨的還是親媽炸的馓子！

而現在是九十年代初，人們的經濟條件好了很多，商品也是自由買賣，品非常充盈。

但，作為新鄰居拜會的禮，一盤自家炸的馓子也不算太跌份。

事實也是如此，二樓東戶的陳老師，看到何景天端著一盤馓子進門，眼底閃過一抹贊許。

何景天的事兒，他在學校的時候就聽人說了。

下班回家路過一樓的時候，也看到了一個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影。

作為老師，對于何景天這樣家庭困難卻又績優秀的學生，還是非常憐惜、喜歡的。

“以前不上也就算了，現在都是鄰居了，多幫襯一下吧。”

結果呢，還不等他跟妻子商量給樓下的何景天母子送些飯菜，人家孩子就端著禮上門了。

送的禮也不是隨便弄點菜葉子、爛蘋果，而是自家心制作的，足見其心意之誠懇。

這孩子不錯，雖然年輕，卻非常懂得人世故。

何景天懂事，陳老師對他的憐惜中就增加了一些欣賞。

陳老師沒有太多推辭，給妻子使了個眼。

妻子將盤子接了過去，把馓子放到自家的盤子上，然后挑了幾個剛買的蘋果，用網兜提好，讓何景天帶回去。

這是他們當地的風俗，也是規矩禮數。

寓意有來有往，如此才能長久。

“這個何景天的學生，真的很不錯啊！”

目送何景天下樓，陳老師的妻子忍不住贊嘆了一句。

“嗯，孝順的孩子，品不會壞到哪里。以后啊，樓上樓下的住著，你幫忙照看著點兒。”

陳老師點點頭，關上那種帶著柵欄的鐵制防盜門，扭頭對妻子說道，“對了，我還沒跟你說呢吧。”

妻子疑的問了句，“說什麼？”

雖然已經關上了房門，但陳老師還是低了聲音，“何景天的母親，這里不太正常，不過，聽說不會傷人，就是生活不太方便！”

陳老師一邊指著腦袋，一邊小聲跟妻子說道，“也正是因為何景天媽媽得了病，他才不得不把人帶來學校。校領導也是知道了他的這些困難，才想辦法給他找了房子。”

聽說何母是個瘋子，陳妻先是被嚇了一跳，接著又有點兒不相信，“剛才我上樓的時候，看了一眼，發現安靜的，沒有吵鬧——”

在大多數人的固有印象里，瘋子就是會歇斯底里，跑鬧，嚴重的還會打人。

如果自家的小區住了一個瘋子，絕對是周圍鄰居的噩夢。

就算瘋子被關了起來，但每天摔摔打打、吵吵鬧鬧，也足夠鬧心的。

然而，樓下的何景天母子，雖然來了只有一天，但屋里真的很安靜，上下左右的鄰居如果不是被何景天上門拜訪，都不知道他們已經住了進來。

“可能是何同學照顧的好，聽說已經去省立神衛生中心看過了，也一直吃藥呢！”

陳老師在學校聽到的消息更多，順口就給妻子八卦了兩句。

“不鬧人就好，何景天同學自己還是個學生呢，學業為重啊。”

陳妻順口附和了幾句，然后把馓子端出來，起一丟在里，眼睛一亮：“很不錯啊，比外頭買的還好吃！”

陳老師見狀，也跟著一起吃，一盤十來個小馓子，很快就夫妻倆分吃干凈。

“……真沒看出來，你們學校這位何景天同學，居然還是個大廚。”

陳妻吃完馓子，意猶未盡，吸吮著手指上的油，忍不住慨道，“長得好，學習好，還會做飯，哎呀，我就是沒個閨，否則都想招他做婿！”

當然，陳妻這話也就是隨口說說。

何景天個人條件再好，只他有個瘋癲的親媽這一點，就足以嚇退所有疼兒的丈母娘！

當天晚上，一樓、二樓的鄰居都在討論何景天和他的瘋媽。

尤其是一樓東戶，住了一個老教授，姓馬，是外語系的教授。

他的妻子是早年下鄉時娶的。

馬教授考上S大并留校當老師，沒有做喪良心的陳世，而是帶著妻子兒上大學，與妻子和和睦睦的過了二十多年。

馬教授自己重重義，所以也格外喜歡那些有義的人。

何景天帶著瘋媽上大學的故事，著實對了馬教授的胃口，所以，學校安排何景天租住自家對門的房子時，聽說何景天的媽媽有瘋病。

馬教授略略擔心了一下，卻還是爽快的答應了。

就是馬教授的妻子，一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聽說了何景天母子的故事，也很是。

“這才是孝順的好孩子啊！”

馬師母五十來歲的年紀，在省城生活了二十多年，骨子里卻依然淳樸、善良。

尤其是看到何景天端著馓子來自家擺放，馬師母更覺得這個孩子可人疼。

直接拍著脯跟何景天說，“都說遠親不如近鄰，老馬還是你的老師呢，是長輩，理應照顧晚輩！”

“小何啊，你就踏踏實實的去上課，家里我會幫你照看著。”

馬師母跟陳妻不同，曾經直接跑到何景天家里閑聊，所以，親眼看到何母在廚房里忙活。

馬師母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盤子炸得金燦燦、香噴噴的馓子，是據說有瘋病的何母親手制作。

說實話，乍一看到低頭干活的何母是，馬師母本無法相信：“有瘋病？怎麼可能啊！”

馬師母當年在鄉下的時候， 見過隔壁村子里的瘋子鬧事。

大喊大、手打腳踹，兩三個人都制服不了，一雙充的眼睛更是看得人心里發憷。

但，眼前的何母，卻很安靜，比一般的正常的中年婦都安靜。

頂多就是看到自己這個陌生人的時候，何母會拼命往后，眼睛閃躲、雙手無意識的扣來扣去。

馬師母不懂什麼抑郁癥和神經病的區別，可就是覺得，何母這樣，并不算真正的瘋癲。

面對這樣仿佛被嚇壞了的何母，馬師母非但沒有任何懼怕、厭惡，反而覺得可憐。

如今了門對門的鄰居，馬師母沒有工作，也樂得幫襯一二。

“謝謝您，馬師母！”

到馬師母的誠摯，何景天非常謝。

還是這個年代好啊，鄰居都跟親人一樣。

哪像后世，門對門的住了好幾年，都不知道對方是誰！

重生一回，何景天有過太過的，而最讓他的還是這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樸素而善良，親而自然。

也正是知道這個時代有人味兒，何景天才有底氣帶著瘋媽租房子住。

否則，他就只能把親媽送去神衛生中心了。

“媽，我要去上課了，你自己好好在家里待著。”

忙活了幾天，總算在教工宿舍穩定下來，何景天便銷假回去上課了。

他出門前，仔細跟親媽叮囑，“不要煤氣，也不要隨便出門，如果有什麼麻煩，你就喊一聲，對門馬師母在家呢。”

“馬師母你見過的，我還特意給您做了介紹，你還記得嗎？”

何母低著頭，扣著手指頭，想拉住兒子的角，可又怕耽誤兒子上學。

聽到兒子提到馬師母，還問“記不記得”，何母飛快的抬起頭，看了眼門口，用力點了一下，細弱蚊蚋的吐出兩個字兒，“記得。”

是個好人，腦子不好使了，但能夠敏銳的到人的善與惡。

對門那個胖胖的大姐，雖然嗓門很大，何母剛見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不過很快，何母就到了人家的善意。

“好，記得就好！你要是有什麼事兒，就馬師母！”

何景天耐心的再三叮囑。

“……嗯！”何母輕輕的點頭。

其實，想的是，等兒子走了，就把門關上，不會跑出去，也不會讓人進來。

這個地方雖然陌生，但卻莫名給了安全。

因為在這里，只有和兒子，不會有人罵，也不會有人打。

只需乖乖聽話，兒子就會一直守著。

這種覺，真是太好了。

何母到了從未有過的放松與安全！

兒子要出門，何母不能攔阻，那就關房門，一個人好好待著，打掃打掃為生，做做飯，然后等兒子回來！

馬師母人很好，然而何母習慣了戒備一切，除了兒子，不敢相信任何人。

“哦，對了，我買了一塊布，媽，你在家要是覺得沒事兒干，就幫我做條子吧。”

“另外，你還可以學著織，對門馬師母就會織，你可以跟學。別的同學有媽媽給親手織的，我也想要呢！”

最近一段時間，何景天幾乎天天跟親媽待在一起。

他發現，在親媽忙著干活的時候，其實很正常。

反倒是讓一個人待著，啥也不干時，反倒會戰戰兢兢、神經兮兮。

所以啊，還是給找點兒事干吧。

其實，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已經習慣了買，除了農村或是某些經濟條件不好的鄉鎮，城里人很買不了自己裁服了。

像何景天這樣的年輕人，也更喜歡百貨商店或是自由市場上買的那些款式新穎、鮮亮的。

曾經的何景天，表面上不為自己出山村而自卑，但除了大學第一年穿過自家制的服和鞋子。

上了大二之后，何景天就開始跟班里那些城里學生一樣，穿著買來的牛仔、旅游鞋！

他現在跟親媽說，讓給自己裁服，更多的還是給親媽找件事兒干，未必就真愿意穿那種土了吧唧的服。

何母卻當了真，飛快的抬起頭，眼神亮晶晶的說道：“好！媽給你做子。也、也會跟馬師母學織！”

何母骨子里還是怕見人，但為了兒子，愿意走出那一步。

尤其是兒子說的“別的同學都有，我也想要”，更是中了何母的心。

對啊，別的孩子都有呢，我兒子也要有！

最近日子過得舒適，何母又一直堅持吃藥，自己或許都沒有察覺，的眼神越來越清明。

腦海里閃現的畫面也越來越多。

何景天走后，何母裁服、子，足足忙了大半天。

中午何景天回來，從食堂里打了飯，母子倆吃了，何景天一個人去書房翻譯從出版社拿來的稿子，何母則繼續裁服。

小小的租來的房子里，卻有著讓人心醉的溫馨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