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進鳶也的眼睛里，本能地閉上眼睛，再睜開，就像籠了一層薄紗，云遮霧蔽的朦朧。

　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什麼都沒看，沿著這條路飄了下去。

　……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麼才過去四年，在青城那一年的記憶就那麼模糊，想到最后，想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大概是因為“爸爸殺了媽媽”這樣的打擊太大，加之一直借酒消愁，大腦就自封鎖了那段記憶。

　……也不是沒想過，明明那一年在青城就做過闌尾切除，還是小表哥帶去的，腹部也留了疤痕，為什麼會再發作一次，可是醫生給出的解釋又那麼合合理，大概是上次手沒切干凈留了一截發炎了才復發。

　……更不是沒想過，阿庭是白清卿和尉遲的親生兒子，怎麼他和父母的緣分那麼淺，兩人的骨髓都匹配不了他，按說這種配對親生父母功的概率更高，只是轉念想醫學的事從來不存在百分百，也許真是緣分。

　都能找到解釋，再加上從來沒有往那方面去懷疑過，要不是自己想起來那段往事，任誰來對說“阿庭是你的兒子”，都不可能相信。

　原來，原來。

　鳶也仰起頭，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臉。

　總以為心口這把刀是這幾個月才捅進去的，現在才知道刀捅下去的位置，就是四年前傷口愈合后留下的疤。

　同一個位置同一把刀。

　“鳶也！”后突然有人喊，鳶也晃地轉，看到一輛黑轎車，車子還沒停穩后座就有人跑下來。

　剛才就在的記憶里出現過的男人，現在就由遠至近地跑向，他的面容在眼睛里越來越清晰，也逐漸重疊上記憶里的臉……本就是同一個人，怎麼會忘得那麼徹底？怎麼會才過去兩年就不記得他了？

　想不明白啊。

　鳶

　也沒有跑，也沒有躲，就站在原地。

　“沅家人也在，你先跟我走。”尉遲抓住的手，才發現全抖得厲害，不知是冷的還是別的什麼，再看的臉，戲妝被雨沖掉了很多，出慘白的臉，他眉心一下擰得。

　這是張？

　這樣就張了？

　當年他看著在雪地爬行不是冷漠嗎？

　不是還能云淡風輕地跟商量生下孩子就離開才肯救嗎？

　既然如此現在還裝什麼一往深！

　遲到四年的怒和恨沖上心頭，鳶也反應強烈：“放開我！”

　尉遲冷不防之下，手已經被用力甩開。

　鳶也一看到他，那些剛回到腦海的記憶就爭先恐后地跑出來刷存在，一下就想起來，一下就想起來，癡纏的，繾綣的，難過的，痛苦的，宛如江水奔涌，滿得幾乎要溢出，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到最后只能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他在雪地里說的那三個字，已經清晰地刻在的骨子里。

　的反常尉遲不是沒有看到，但現在的況太復雜，突生的變故快要跳出他控制的范圍，他無暇去多想其他，眉峰清凜折起：“鳶也，先跟我走，其他的事我們以后再談。”

　以后？他們沒有以后了！

　他再次握住的手，意圖將拉上車，鳶也憎惡至極：“你放開我！”

　尉遲抓著的手，鳶也甩不開了也就不掙扎了，慢慢抬起頭，看著他。

　一雙眼睛通紅，眼白更布滿了。

　他仍是一黑西裝，里的白襯衫不知道沾了誰的，腹部紅了一片，臉被雨水沖刷得有些白，眉宇間依稀寫著肅厲，灰蒙的天際下，瞳眸比以往更加漆黑。

　“你說過，你很四年前在青城和你生下阿庭的人，對麼？”鳶也的嗓音清冽，每一個字都咬著。

　“你先跟我走。

　”

　“回答我！”鳶也驀然疾聲。

　尉遲眼底浮暗，定住腳步，同時的眼睛，對視良久，才道：“嗯。”

　尾音還沒有完全落下，鳶也揮臂快速而猛烈，甩手就是一掌。

　撒謊！

　水珠飛濺開來，脆響與閃電同調。

　司機在車里睜大眼睛，而尉遲一不，眼睛聚在蒼白而憤怒的臉上。

　鳶也微微抬起下：“塞爾設局，是為了讓我在沅家人面前死去，好把我從他們的虎視眈眈里摘出去，只是為了保護我，而我流產、我小表哥死去，這些變故都在你意料之外，對麼？”

　這些事早就翻過篇，或者說已經討論過解釋過，而現在再拿出來問，比之前更多幾分說不出微妙。

　鳶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就不說話也不，大雨從的頭頂落下，已經渾狼狽。

　尉遲的目很深，像喀喇昆侖山脈的深谷看不見底，沉默之后才沉聲應：“嗯。”

　同樣的鳶也不留力道，反手一下打在他的另一邊臉上——虛偽！

　事到如今他還想騙，還在騙！

　“夠了嗎？”

　問一句他答一句，打一掌他躲也不躲，最后就問了一句“夠了嗎”？

　尉總就是尉總，永遠都是這樣，縱容的，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態度。

　鳶也冷眼看著他。

　“夠了就跟我走。”

　尉遲拽著走兩步，扯了腹部的傷口，又有滲出來，他閉了一下眼睛。

　鳶也被他拉得腳下踉蹌，一邊走一邊說：“強留我在你邊是因為你我，囚我在尉公館是因為你我，強暴我想讓我生孩子是為了救阿庭也是因為你我，你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我，是因為我。”

　這次不是問句，而是闡述，說完就低低地笑起來，有嘲有諷，刺耳至極。

　是孽緣，也是蠢，四年

　前四年后竟然接連中他同一個招，把小表哥害死了，把孩子害死了，還把自己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鳶也抬起手捂住眼睛，可還是有什麼東西從指里溢出來，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無法釋懷的悲嗆和瘡痍層層疊疊，哽咽地呢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尉遲，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尉遲停下腳步，回頭看，不知怎的，有種說不上原因的恐慌，沉聲地喊：“鳶也。”

　“鳶也？”

　鳶也神思錯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燈紅酒綠的酒吧，誰瞇眸帶笑問出一句你什麼？

　癡癡地看著他，臉還是這張臉，眼還是這雙眼，當年隔著攢人頭四目相對，當年青城織河五百米蓮花燈，當年半山別墅日夜相伴耳鬢廝磨……現在回頭去看一幕幕還那麼清晰，只是像玻璃一樣多了裂痕。

　一就碎裂一地。

　鳶也聲音空空的，有些恍惚了：“你以前，不是喊我時見的嗎？”

　尉遲頓時定在原地。

　……時見……

　這個名字……

　……

　！

　尉遲一下抓住的手臂，將扯到自己面前：“你！”

　完全沒有給他把話說出來的機會，鳶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一推開他，然后轉就跑。

　尉遲本就不算好看的臉，在說出那個名字后，變得愈發慘白。

　他有那麼一會兒神思恍惚，待回過神，鳶也已經跑出很遠。

　……

　雨太大了，好像要把全世界都淹沒一樣。

　鳶也拼盡全力地向前奔跑，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的大腦是恍惚的，是突然之間承太多太多，記起太多太多，超過了負荷于是變得混的那種恍惚。

　只是想跑，想離他遠點，仿佛這樣就能離他給的傷害遠一點。

　到底也

　有跑不的時候。

　漸漸的，鳶也的腳步慢了下來。

　現在已經是在碼頭附近，濤濤的江水從腳下流而過，鳶也回頭，看到尉遲追上來，十米，八米，五米……

　要被追上了。

　應該要跑的。

　可不行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卷遍的全，真的太累了。

　大表哥不知道怎麼樣了，南音不知道怎麼樣了，月嫂不知道怎麼樣了……

　該怎麼理四年前的事，該怎麼理四年后的事……

　那個孩子，這個孩子，還有孩子……

　好多的事，好多的問題，都要理出個一二三四，每一件事都讓那麼痛苦，真的不想面對了，不想再回那座公館了，不想再看到尉遲了，一輩子都不想了。

　鳶也凝視著江水，一個念頭隨著水浪翻涌著，抑的心突然松開。

　也許，也好。

　……

　今天的暴雨讓上流的小河水位升高，管轄部門急下令開閘放水，免得沖毀莊稼田地。

　尉遲聽見了濤濤的水聲。

　尉遲看到了鳶也停在橋上。

　那種徹底失去的預空前強烈。

　“鳶也！”

　回來！

　回來！

　鳶也沒有聽。

　尉遲想到邊去，然而眼前閃過一陣一陣的黑，讓他的腳步越來越慢。

　……

　雨水完全朦朧了視線。

　尉遲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就看到了足夠他每每午夜夢回都驚醒的一幕——

　鳶也站在橋墩上。

　毫不遲疑。

　縱跳落！

　……

　跟我回去。

　除非我死。

　……

　所以就死在他的面前。

　……

　尉遲腹部中彈的傷口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開來，痛鋪天蓋地。

　他捂著那塊地方，手指間全是，臉更是白得幾乎沒有了。

　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他蠕，一個名字都沒喊出來。

　下一瞬，倒地。

　“尉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