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

趙昔微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紫金帶，玉冠風流。

他執著碧玉的酒盞，角微抿出一線弧度，面容中漸漸浮現一溫。

如果……

這酒有問題，那就由他來承，也算是護一次周全。

如若不然……

就來一次絕命之賭！

以他的命，賭的錦繡前程，賭的風無限，更是賭的一世安好！

趙昔微眼睜睜看著他抬起手，看著他微傾酒杯，看著他結微。

心口忽然一窒，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灼了一下，滾燙而疼痛。

他明明知道這酒有問題，他明明有拒絕的機會。

他是一國丞相、百之首、太子岳丈，皇帝就算是突然要賜死他，也不可能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完全可以盤問曹德幾句的。

可他沒有。

趙昔微只覺得心臟生生的揪著疼。

自歸府認親以來，府中所有人都覺得他偏心。

可作為當事人，卻一直看不他。

他心積慮，他淡薄寡，他野心。

并不喜歡這樣的男人，所以和他之間，一直不遠不近、不親不疏、不舍不離。

可他現在，從容不迫飲下這酒。

原來……

他也是愿意保護自己的，他也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父親……

視線陡然模糊。

愣愣地看著他，寒風卷起他寬大的袖，山海云紋翻騰，在眸中形一片紫金錯的斑斕影。

所有復雜的、所有起伏的緒，在這一刻忽然分離、忽然靜止，忽然被剝繭，只剩下一個最簡單、最純粹的念頭。

這是無法抹去的、刻在骨子里的、流淌在里的，屬于和他的，親。

朦朦朧朧中，手指倏地張開，一個箭步沖上前去——

趙子儀的角才沾了一點酒味，忽然耳旁風，一大力襲來。

“爹爹！”

猝然抬眸，指尖已空。

他眉頭皺了一下，眸微微一凝，沉聲道：“微兒……”

老夫人也有些驚慌：“微姐兒，不要沖。”

雖然皇帝突然賜酒之舉，但在老夫人看來，皇帝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若就這麼乖乖的順從，說不定還有一挽回的余地，可若是把事鬧大了，定是必死無疑。

徐云一心只系在趙子儀上，一把就撲過去扶住了他的肩膀：“相爺！”掰著他的手臂，七手八腳地檢查了一下，見趙子儀安然無恙，便又抬眼看向趙昔微，眼神里滿是訝然，“你……”

似乎沒組織好語言，遲疑了幾下后，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還算是有良心，相爺沒白疼你一遭！”

趙昔微著酒盞，眼底閃過一疑。

好像沒說要替趙子儀擋酒吧？只是搶過酒杯而已，怎麼徐云這話說的，倒像是要替趙子儀送死了一樣……

“啪啪”兩聲，常公公擊了兩下掌，悠悠然笑了起來：“好一個父慈孝啊！”

他抱著拂塵，繞著趙子儀踱了幾步，森森地道：“既然你們父倆都搶著要喝第一杯，那咱家便全了你們——”

趙昔微眉尖一挑。

還沒開口，徐云生怕反悔，立時就補了一句：“常公公您誤會了，太子妃愿意先喝！”

“徐云！”老夫人氣得子一晃，還是周媽媽眼疾手快扶住了。

才站穩子，便直起背脊，不容置否地道：“微姐兒方才吃了溫補的湯藥，不能飲酒！”

徐云愕然：“老夫人！相爺可是您親生的兒子！”

為了這麼個野丫頭，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可以推出去？

老夫人臉登時變得鐵青。

這個蠢貨！

知不知道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皇帝這酒是不是毒藥還未可知，若不是毒藥呢？玹兒他為臣子膽敢抗旨，那豈不是也是個死？

若是毒藥的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玹兒今天勉強僥幸逃過一劫，后面還有的是法子賜死！

但微姐兒就不一樣了。

現在深太子寵，不論是不是毒藥，不論后果如何，事是在趙府發生的。

你們作為娘家人，就這麼讓太子妃喝了，到時候太子能放過我們趙家？

所以，不管是什麼形，只有保全微姐兒，才能保住大局，保住趙府！

老夫人這麼三兩下，就把利害關系給掂量清楚了。

那慌的緒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鎮定和威嚴：“徐氏，你這說的什麼話？什麼親生不親生，難道不親生，就不該疼了？”

老夫人說完，就狠狠盯了徐云一眼。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大家族的面，真是恨不得把徐云綁起來，然后一條破布塞進里去。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怎麼還是不明白呢？

徐云還真是不明白。

不僅不明白，就沒懂老夫人有意把話題岔開，“不是親生的幾個字”落下，如針扎了一下，刺得猛地一個激靈。

忍不住嚷了起來：“不是我親生的，我自然是不指為我做什麼！可相爺那麼疼啊！為了，相爺飽史彈劾，為了，相爺耗了所有俸祿！”

又氣又急，口不擇言地道：“命攸關時刻，為父親抵擋危險，不是應該的嗎？”

老夫人氣得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后悔過這門親事。

早知道，還不如把那個孤傲的沈氏娶進門呢，雖然沈家落魄了，可那沈氏是真聰明啊！

“徐云！”雙眉一擰，端起大家族婆婆的架子，教訓道：“我們這樣的宦人家，食的是君王之俸祿，的是萬民之供養，陛下圣旨面前，哪里有什麼父母子的說法？”

“老夫人！”徐云眼圈通紅，滿是不可置信。

“行了行了！”常公公看了半天的婆媳大戲，也覺得有些疲乏了，拂塵一揮，打斷了兩人的爭執，下了定論：“趙老夫人，你是這里年紀最大的，是丞相先喝，還是太子妃先喝，你就好好想想吧。”

說罷，就一擺，在廊下的靠椅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