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懂得不止錢三，還有秀兒。

還沒被父兄賣到花老鴇手中時，記憶里最多的形便是父兄賭輸了在家里搜刮各種值些錢財的東西開始算計這些東西能賣多錢。

有些事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可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人不管過去多年，只要一閉眼，當時的形便又會出現在眼前。

那時一個人蜷在角落里看父兄互相對罵著“不應該選大，應當選小”“都怪你”這等話，偶爾父兄也會說著說著突然回頭看一眼，嫌棄的自下至上打量一番，便搖了搖頭，順帶上前踢上一腳，給兩拳，罵“長的不行，跟只瘦猴子一般，賣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

彼時不過十歲，連姑蘇城都沒進過，卻也知曉父兄說的賣不出好價錢這種話是要將賣去青樓。正經人家的姑娘哪個愿意去那等地方的？害怕又慶幸：好在自己生的不好看，青樓老鴇不要這樣的，賺不了什麼錢。

這樣戰戰兢兢的過著日子，懂事卻依舊要挨打。直到一天夜里，父兄突然從外頭給買了一件新裳帶回來，還帶了惦記了已久的糖水回來。

這樣突然的“良心發現”沒有讓，卻更是惶恐，被著換上了新裳，不想吃糖水卻被父兄著灌了下去，待再次睜眼時看到的便是花老鴇了。

彼時的花老鴇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似是興趣并不大，便將同其他所有姑娘安排在一起了。

“花老鴇已經死了，很多事已經沒有辦法證實了。”那個胖乎乎的孩子看著，從懷中取出一沓各式各樣的紙地給道，“我只告訴你我知道的東西。”

“上面一沓是你父兄這一年在賭坊欠債的欠條與歸還日期，他們仍然賭，賭的不大，卻是戒不掉，歸還日期是每個月的二十號，雖說每個月皆有欠債，可每個月都能還清。”孩子說道。

秀兒咬了咬，臉難看：“我沒有接濟過我父兄。”

并非純善的好人，做不到父兄如此對還能這般“善待”他二人的，從記事起，記憶里就不曾有過父兄善待自己的時候。

第一次記得給自己帶糖水，卻是為了將賣去青樓。更何況，跟著大麗楊家后宅之后便未同外頭有什麼牽扯了，更不可能在大麗的眼皮子底下去給父兄錢財的。

翻著手里的欠條，秀兒臉難看。

孩子頓了頓，接著說道：“最后第二張是你的價，花老鴇留下的，春媽媽一見這銀子便覺得有問題。”

秀兒咬了咬：花嬤嬤和春媽媽這些人都是風月場上的老人，價銀兩這等事自然最是清楚。

將最后一張欠條翻過，秀兒看向手里最后一張。

“最后這一張是你父兄向人牙子遞的條子，說家中有十歲，擅勞作，問人牙子要不要，可以賣多，人牙子回的是二十兩。”

這條子不知道花嬤嬤是用什麼辦法拿到的，先前還在奇怪花嬤嬤的匣子里留著幾張與大麗、楊衍等人完全不相干的條子做什麼，直到給春媽媽看過之后才明白用在這里。

姜韶開口道：“當然，直接的證據我沒有，我也不曾抓到你父兄和大麗親自見面的形……”

“不會親自出面的。”秀兒卻在此時開口打斷了姜韶的話，臉白的驚人，“你當然不會抓到我父兄與大麗親自見面的證據，不過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做的。”

視財如命的父兄為什麼會舍棄二十兩而選擇十兩？自然是有人許諾給他們更多的銀錢了！

花老鴇手里養了不知客，畢竟開青樓的，背地里做過的缺德事多了去了，沒有知客早被人套麻袋打了。

那麼多知客自然是不懼一兩個賭徒的。不然也不會敢這般隨意低了銀兩收來路不明，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了。

還沒到大麗邊時，同花老鴇手里那些姑娘呆在一起時是親眼見過有姑娘的親眷上門挑事被花老鴇的人收拾的。

父兄來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被花老鴇手下的知客撞見過，那是巧合嗎？很多事此時再想起來實在讓人不得不多想。

沒有被日常在外巡邏的知客撞見，卻被難得出門一次的大麗撞見，這也是巧合嗎？

若是有大麗許諾的那筆錢在先，父兄忍痛舍棄了二十兩，選擇十兩，那一切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秀兒的臉在松木寺林的映襯之下越發蒼白。

不知道自己被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會怎麼樣，或許會遇到一個不講理的主子，也或許會遇到一個通達理的主子，更或許是在大戶人家的外院做著使的活計。可不管怎麼說，都能看到自由，有個盼頭，待到攢足了銀錢也有得到自由的那一天，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如同籠里的鳥兒被囚起來。

這些年被大麗帶在邊看過很多突然消失的大麗跟前的紅人，大麗是個很小心謹慎的人，但凡有一點可能會惹麻煩的苗頭都會被及時掐去，那一對父兄卻始終沒有事……難道還是大麗特意照顧不？

秀兒苦笑了一聲：這種照顧誰得起？

“是做的。”聽到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對著面前的孩子說道，“我知道是做的。”

看了那麼多年大麗的手段，眼前這手段委實太悉了。

“應當是一開始就選擇了我。”秀兒說著，臉上現出了一冷意，眼里卻滿是茫然和不解，“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選我？”

眼下被選為棋子是因為長的與大麗有幾分相似，可那個時候不過才十歲，模樣更是黑黑瘦瘦的，與好看無緣，也看不出什麼與大麗相似的地方。

這一點姜韶自然也已經發現了，微微擰了擰眉，問秀兒：“你……長的像你母親？”

大麗不可能未卜先知便事先猜到秀兒長之后會同自己有幾分相似，一開始就將手向了秀兒。

見過錢三擄來的那一對父兄，長的與秀兒并不像。

秀兒聞言怔了一怔，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已經記不清母親的印象了。”

姜韶閉眼回憶了一番先前看到的那對賭鬼父兄，頓了片刻，說道：“你那個兄長長的也不太像你父親，可是像了你的母親？”

不過秀兒兄長雖然與其父相似的地方不多，卻也多有些相似之的，下半張臉和就有些肖似其父，不過上半張臉去并不像其父。

秀兒想了想，點頭道：“我倒是聽人說過兄長像我母親這種話。”

聽到這里，姜韶只是再次打量了一番秀兒，頓了片刻之后，才道：“你比你兄長小十歲有余，彼時你父親早已染上了賭癮，你兄長彼時雖然還未染上賭癮，卻也不過十歲有余，家中這樣重的負擔，以你父親的為人怕是不肯再讓家中多一個孩子的。”

這話聽的秀兒忍不住皺起了眉：“你說的不錯。我自出生起，父親是總是打罵我賠錢貨之流的，母親因著護我也時常挨打，聽人說若不是我母親瞞著，父親本不會要我。”

一想起母親病弱還護著自己，瞞著父親生下了自己，秀兒心底就是一，那個家里，母親是心底唯一的藉，不過卻已然過世了。

孩子聽了這些只是垂下眼瞼“嗯”了一聲，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道：“你母親不容易。”

“自然。”秀兒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頓了頓之后，再次抬眼看向姜韶，眼神卻是一凜，“你找我若是為了對付大麗，我……我可以幫你。”

原本便是每日戰戰兢兢的在大麗邊呆著，今夕看不到明日，被大麗用“恩”和“手段”錮在邊，這般恩威并施本就已經快人扛不住了。

此時，卻驟然發覺自己以為的“恩”到頭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從一開始便是選中了自己，連所謂的“恩”都是同父兄唱的雙簧。秀兒眼底滿是涼意，心頭抑多年對大麗的憤怒在這一刻到達了巔峰。

只是憤怒歸憤怒，要對付大麗……秀兒下意識的了下子，這是來自本能的懼怕，怎麼對付大麗？有什麼本事對付大麗？

面前這個孩子同無親無故，突然來到自己面前告訴自己這些事當然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秀兒心里清楚。

能僅憑手上的藥香就猜到老夫人的疾，能讓自己獲得一刻的自由，這般站在這里無人跟著同說話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或許不是幫這個孩子，是這個孩子在幫，又或者可以說……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會主說出這句話的果然不是什麼蠢人，只是在大麗長久的打下已經本能的對產生了恐懼。

“你不必直面大麗，這是白白丟了命的事，你不必去做。”孩子笑了笑，忽地莞爾，“對了，也不用去打聽我的份了，我姓姜，東平伯姜兆是我爹。”

眼下這般顯眼的模樣，稍一打聽就能打聽到，姜韶自然沒準備掩飾。

秀兒咬著，神有些尷尬：確實有回了楊家便打聽面前孩子份的打算，畢竟自己的份、大麗的份這個孩子都知曉，可面前這位神出鬼沒的孩子是哪個都不知。這確實人有些不安。

“你難得出門一趟，長話短說，我確實有些事要你去做，往后不會的也會有人來教你，”孩子說著喚了一聲，“春媽媽。”

有人自松木寺林外走了進來。

春媽媽瞇眼看向面前的秀兒：早說過這丫頭若是運氣夠好會是個好苗子，眼下花老鴇沒來得及調教的人落到了的手里。

春媽媽了手，有些激：早就想跟那姓花的一較高下了，眼下總算有了這個機會了。

雖然這個秀兒的長相手段什麼的遠不如大麗，不過有姜四小姐幫忙，不大麗也進大牢里走一趟就不姓春！

姜四小姐說的沒錯，反正大麗也是要弄死的，既然如此，干嘛不折騰折騰？反抗一下也是好的嘛！

……

……

得了一沓了塵大師親自畫的符和一串念珠，楊老夫人松了口氣，起向了塵大師道謝。

“多謝大師！”

了塵點頭起還禮。

秀兒從一旁的寺林中快步走了過來，攙扶住了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抱著那一沓的符和一串念珠，看了一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隨口道了一句：“你倒是來得巧！”

當時將秀兒遣去寺林里閑逛的是，這時候抱怨秀兒來的不快不慢剛剛好的也是。

一手養大楊衍的楊老夫人并不是什麼尋常好糊弄的老夫人，只是因著頭疼疾，外加上楊衍同大麗之間似乎還有些別的關系，一時間落了下風。

不過再怎麼樣，都是楊衍的母親，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秀兒聞言立時解釋道：“老夫人，我……在寺林中撞見那個春媽媽了。”

什麼春媽媽？走到一半的楊老夫人沒想到會這麼說，不由愣了一愣。

秀兒道：“就是被夫……”

話未說完就聽楊老夫人咳了一聲，瞥了瞥不遠正在排隊等候的信徒們，低聲道：“上了馬車再說。”

這個時候可不能秀兒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夫人”這種話來，畢竟在整個姑蘇城百姓的眼里，才是楊二夫人。

秀兒聞言，立時乖覺的點頭應了一聲“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待到同楊老夫人上了馬車之后，將從了塵大師那里求來的符和念珠放到了一旁，楊老夫人才看向秀兒，審視的盯著道：“說說看，那個被那狐貍費了大力關進去，卻又運氣好逢陛下大赦天下放出來的春媽媽找你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