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加麗景,幽深穿過迴廊。飛閣流丹,曲欄遙,好江天,丹青難狀。
——《雷峰塔-樓》
趕到樓上的病房去,夏安恰好也在,彼此都沒多說什麼。先把帶來的東西放下,問候躺在病牀上的夏爸爸,“叔叔,您覺怎麼樣?”
老人寡言卻很慈藹,“還好,最近覺神還可以。念眉啊,我知道你們最近遇到難,你自己保重,不用擔心我們。”
他跟夏安一樣,一點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反倒轉過頭來關心。
念眉鼻子發酸。
又稍稍聊了幾句,才告辭出來,夏安跟在後,向道謝:“念眉,謝謝你。”
“我是晚輩,來看看叔叔是應該的,你們這樣客氣,我會不好意思。”
夏安面沉凝,“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你幫他轉到特需病房來,這樣的心意我心領了,可葉朝暉那筆錢是我自己心甘願放棄的,也心安理得,你更不需要對我有什麼疚或者虧欠。”
怔忡,“換病房……你以爲是我?”
“不是嗎?那是誰,難道是葉朝暉?”他深深蹙眉,握拳頭,“我們家人都不會吃這種嗟來之食,我去找他!”
念眉連忙攔下他,口袋裡的手機恰好響了,是短信提示。
平時慣用的□□裡匯了六十萬元,銀行方面發來消息提醒。
一下子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連帶著夏安爸爸這一樁,都是穆晉北的手筆。
給他打電話,他口吻依舊淡淡的,只說:“沈念眉,機會我給你了。拿出點誠意和幹勁兒來,別讓我小瞧了你。”
的欣喜難以言喻,拼命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才趕哽聲道:“謝謝你,穆晉北。”
接踵而來就是天昏地暗的忙碌,請了專人爲劇團設計網站和全新的宣傳海報,排過的劇目重新挑最好的,去高校和社區聯繫定點的演出,又一個一個遊說劇團裡選擇了眼前現實利益的人們,請他們再一起努力一次,把劇團維繫下去。
都是十幾二十年在一起生活共事的人,不是不通理,大多也不希劇團落在商人手裡,最後落得個分崩離析的下場。但最關鍵是要有安立命的所在,楓塘劇院沒了,南苑崑劇團得找其他地方安置下來才行,而這也恰恰是最難的。
蘇城就這麼大,有多劇院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有沒有人願意接納他們,這個真的很難說。假使找不到現的劇院,有宿舍有練功房類似學校的地方不好找,他們可能要跟其他的劇團去,以後的演出就要去跟各個劇院經理談判,這又是一件難事。
儘管困難重重,念眉依然沒有放棄努力。現在這樣一點微弱的希和腳不沾地的忙碌其實也不錯,至本沒有力想其他,很快就將自己從那種傷逝的緒裡解救出來。
還未立夏,天氣已經提前進夏的節奏。
念眉睡到半夜覺得口,想起來倒杯水,聽到外面有淅淅倏倏的靜,不由還張了一下,以爲是小。小心翼翼從門看出去,才發覺是程曉音在客廳裡。
擡手看了下表,還不到凌晨五點,看樣子又是在外面玩到這會兒纔回來。
念眉走出去,程曉音正坐在桌邊,手裡捧著一杯水出神。
“曉音?”
聽到念眉的聲音,像是了很大的驚嚇,手一抖,杯子裡的水都漾出來不。
“師姐?”
“這麼晚了,纔回來?”也許本來就怕驚醒,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線昏暗。念眉走近一些才發覺了曉音的異樣,“出什麼事了,你爲什麼哭?”
年輕登的孩子不化妝都不肯出門,曉音眼下的黑眼線都哭得暈開,一一抹弄得一塌糊塗,整張臉蒼白如紙,頭髮也很散,憔悴得就像剛從葬崗爬出來的鬼。
不問還好,這一問,曉音臉更難看了,幾乎立馬帶了哭腔,“……師姐,我難,你別問了!”
念眉整個人都慌了,坐到邊,耐著子勸,“我知道你難,到底哪裡難,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還是兼職的事做得不順心?不要怕,有什麼事你跟我說,咱們一塊兒想辦法!”
程曉音把臉埋在臂彎裡,伏在桌上嗚嗚地哭,“你別問了,別問了……我什麼都不想說。”
那麼抗拒,都不讓人,恨不能用金鐘罩將自己與這世界隔離。臺上有一扇窗沒有關,夜風吹進來,念眉背上全是冷汗,最後一惺忪都散了,無力地在旁坐下來。
好不容易等曉音哭夠了,才遞上紙巾,聲音沙啞,“曉音……”
程曉音已經乾了淚,“師姐,謝謝你陪我,我想回去睡一會兒。”
“嗯。”知道一定有很不愉快的大事,而們都已不是孩,無法安睡一覺起來就什麼事都可以當作沒發生。
程曉音站起來往門口走,念眉這纔看到淺後面的漬,而且走路的姿勢非常奇怪。
可怕的揣測從心底冒出來,快步上前擋在曉音面前攔住,聲音的腔調都變了:“……你流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是不是傷?你說啊!”
有的事,一旦發生,說什麼都只顯蒼白。
念眉坐在急診診室的門外,牆上時鐘的時針還沒有走到七,外面天還是一片混沌。
醫生從診室探頭了一聲,“程曉音的家屬!”
念眉幾乎驚跳起來,“我是!”
醫生摘了口罩走過來,眉頭隆得老高,“怎麼撕裂這個樣子,搞不好是要大出鬧出人命的。你是什麼人?要不要通知男朋友過來,或者直接報警,幫作傷鑑定?”
“我是姐姐。醫生,現在怎麼樣?”
“是止住了,傷口也好了,要不要住院可以自己決定。反正要好好休養,年紀輕輕沒結婚沒生孩子呢,弄這樣多可憐!”
念眉一直冷汗涔涔,彷彿在一個醒不來的噩夢裡。
“謝謝你,醫生。”
醫生又確認一遍,“真的不需要報警?”
念眉擡起頭,臉慘白的程曉音正扶著牆艱難地挪步出來。在趕來醫院的路上就拉著念眉的手反反覆覆地待:“師姐……姐,千萬別告訴我媽,也不要報警,千萬不要報警……”
念眉覺得隨時要昏厥過去的人不止程曉音一個,也差不多了。
可是不能倒下去,還要去費、拿藥,怕曉音一個人想不開做什麼傻事,只能把留在護士站裡叮囑值班護士看牢。
程曉音看起來極端虛弱,從昨晚到現在應該是一口水都沒有喝。念眉去買了白粥回來,陪著,兩個人就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早晨也沒有多人過來散步,人影疏寥。
程曉音吃了兩口就哭了,眼淚落在粥碗裡,“師姐,對不起,是我貪玩,我夜裡就不該出去……那麼多人的派對,酒裡應該是加了東西,我只喝了兩口,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後來我醒過來,一共有三個人……他們有三個人……我疼得一直哭,他們不肯放開我……”
念眉只覺得有一隻手從嚨進去,在五臟六腑裡翻攪,尤其是心臟的位置,每聽一個字都像被狠狠拉扯著,快要接近疼痛的極限。
只能抱住程曉音,輕輕著的背,不敢開口多說一個字,生怕泄自己也正流淚哭泣的現實,惹得更加傷心難過。
曉音已幾近崩潰,伏在懷中噎著繼續說:“是我不對,我就不該去做這份兼職……我承認我是虛榮,我想多賺點錢,讓自己和我媽都過得舒服一點……可我從來沒想過出賣自己,沒想讓人這麼糟蹋我的!安子哥……安子哥總說我不爲劇團考慮,不爲你和老師考慮,我有考慮過的……我也想幫你們,可我能做什麼?我只想多賺點錢……我也不想讓劇團被賣給別人……”
念眉只覺得轟然一聲巨響,彷彿有什麼東西重重地下來,只一下就將趴在地上,剛纔還有痛的靈魂瞬間就碎了一地。
整個人都抖著,想把懷中的人抱的更,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別說了……曉音,不是你的錯……你沒做錯什麼。”
儘可能地抑,但捂住口鼻仍然控制不了哭聲溢出來。
兩個孩抱頭痛哭,這樣的經歷對們來說都是極爲陌生的,就算當初喬在世時對們再嚴苛、練功再辛苦,們都不曾這樣哭過。
終究還是做錯了,這樣的堅持原來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反而害了程曉音。
也許老師臨終時說的話是對的——早就不行了的東西,何必還要握在手裡?
一人之力,是砂礫,是螻蟻,是妄想擋車的螳螂,本無法力挽狂瀾。
是太自不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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