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黑的像是化不開的墨,一陣風吹過,忽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雨滴一下下打在琉璃瓦上,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
空曠的宮殿不見一人,只長案上一支紅燭兀自搖曳著霧蒙蒙的,微弱的燭打在不遠的紅帳上,映出一片旖旎之。
蘇妧將臉埋在臂彎,長睫遮掩下的一雙半睜半闔的桃花眼水漉漉的,瞧著無比招人憐。
躺在側的男人是當朝太子裴瑧,這人不但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還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說他是楚國上下最俊逸的男人也不為過,可那又怎樣,不該同他發生這樣的荒唐事,是誰在背后設計陷害他們?
蘇妧里的藥力已經漸漸消退,意識清醒了,可卻恨不得此時可以再吃一碗藥,就此一直昏迷下去,實在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眼前這人,也不知道將來該如何是好。
蘇妧進宮還不到一年,是被皇上南巡時看中召進宮的,可進宮時,皇上才了傷不久,闔宮上下一團,本無人顧及,便一直無名無分的住在供秀們住的儲秀宮里。蘇妧現下雖還不是正式的妃嬪,但宮里的人都知道,是皇上親自下旨召進宮的,是注定要做后妃的人。如今皇上圣躬欠安,卻在這個時候與太子有了之親,即便是被人下/藥陷害,只怕也有口難辯。
更何況,太子裴瑧向來厭惡子,而蘇妧偏偏生了一張無比的臉。
蘇妧眉頭蹙,緩緩閉上了眼,不知為何,腦海里忽然閃過第一次見到裴瑧的境。
那是一個云淡風輕的日子,蘇妧到太后宮中請安,一群人正在殿中說話,裴瑧穿玄勁裝突然大步走進殿來,剪裁妥帖的袍將男人拔健碩的材盡數勾勒出來。蘇妧躲在角落看裴瑧,不想裴瑧忽然轉過頭向,四目相對之時,蘇妧心里當真如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之后的一段時間,蘇妧極其往太后宮中去,不為別的,只為能遠遠的瞧上裴瑧一眼。說來也巧,蘇妧去太后宮中十次倒有九次能遇見裴瑧,見面的次數多了,倒也能說上幾句寒暄話。
只是裴瑧對的態度,一直冷漠疏離,有時看的眼神,更是晦難辨。
那時的蘇妧太過天真無知,本不知何為懼怕,雖知裴瑧乖僻,但癡迷他的皮相,總希能多見他幾次,哪怕只是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心滿意足。
直到后來有一天,蘇妧聽宮人們閑話說,太子宮中的一個小宮仗著自己有幾分姿容,竟趁著太子醉酒之時,不自量力的意圖魅太子,結果被太子命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蘇妧原本將信將疑,可那事越鬧越大,闔宮的人都知道了,連帶關于裴瑧生母敬賢先皇后的一些舊事也被人再度提起。
蘇妧這才知道裴瑧因生母當年的死而生了心結,自小便厭惡姿容嫵的子。
蘇妧自知自己長相如何,想到裴瑧從前看自己的那種眼神,想到他對冷漠疏離的態度,覺得他是厭惡的。
打這以后,再在太后宮中遇見裴瑧時,蘇妧也不敢像從前那樣看他,生怕萬一被他發現,惹他厭惡,得個凄慘下場。
哪曾想今日不知是誰布的這局,竟讓和太子有了之親。若是等太子清醒過來,瞧見側的,是不是要像那個小宮一般,落得個活活被打死的下場?
想到此,蘇妧心里惶惶不安。
裴瑧突然從后抱住蘇妧,蘇妧驚的子一,慌忙閉上眼睛,假裝尚未醒來。
灼熱的氣息從耳后慢慢蔓延開來,蘇妧忽覺上一片熱,裴瑧上特有似春竹般的清冽之氣混合著男子灼熱的呼吸迎面撲來,意識微微有些迷離,只他一聲聲越發急促的呼吸聲混雜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不住的耳邊環繞。
案上的紅燭滴落了一片燭淚,窗外漆黑的天幕漸漸泛起一片灰蒙蒙的白。
蘇妧見側的男人仍沉沉睡著,拖著酸的子小心翼翼的從他懷里爬了出來,胡的穿好服下了床,回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人。
眼前這男子,長眉鬢,鼻梁堅.,不厚不薄的微微抿著,平日里目冷戾的一雙眸此時閉著,濃纖長的眼睫黏在一起,沉靜的睡容沒有常日里的冷毅,反有一種如水般的溫。
蘇嬈看得微微出神,心里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悄悄離開。
雖然不知道以后該怎麼辦,但不想等裴瑧醒來以后被他讓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蘇妧躡手躡腳的出了殿,外面的天沉沉的,蘇妧不敢回自己住,也不知要往哪里去才好,只漫無目的沿著曲折的游廊往前走,不知不覺竟到了花園。
這個時辰的花園空空不見一個人影,蘇妧緩步走到花園中央的蓮花池邊,想以池水為鏡,理一理自己的儀容,哪想才走到池邊,便被人從后面狠狠的推了一下。
蘇妧子重心向前一傾,下意識去抓邊可以攀附的事。
站在蘇妧后的子,猝不及防的被蘇妧抓到了裾,腳下一,竟也跌進了水中。
時下正是森冷的深秋,別說蘇妧一個不會鳧水的弱子,便是一個五大三的壯漢,這樣的時節落進冷冰冰的水里,也能凍得半死。
蘇妧落池中后,一直死死抓著推水的那個子,見蒙著面紗,便想手揭開看看到底是何人。
那子自然不肯給看,蘇妧要揭面紗,便把蘇妧往水里按。兩人在水里拉扯起來,不過多久,蘇妧便覺得四肢無力,子不自覺的往下沉,視線漸漸有些模糊,看見蒙著面紗的那子領出條紅繩,繩上掛著一個指甲大的玉雕麒麟。
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鶯飛,又是一年萬復蘇之時。
安平侯府中。
青竹端著水方才進了門,便聽見蘇妧一聲凄慘的喊,忙把銅盆放在一邊,快步走到床榻邊,掀開床帳,輕輕推了推蘇妧:“姑娘,你可是夢魘了?快醒醒。”
蘇妧緩緩睜開眼,目,是青竹滿是擔憂的臉,微微轉過頭,瞧見的是自己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房間,過床榻對面半開的窗戶,只見外面明。
“姑娘,你怎麼了?”青竹見蘇妧怔怔的出神,試探著問了一句。
蘇妧抬眸凝春竹,青竹自小便跟著,進宮前,春竹一直姑娘,后來青竹隨一起了宮,便改口喚主兒了。
此時青竹站在面前,一口一個“姑娘”,上穿的那件湖綠襦,也是青竹宮前最喜歡的一件服。
好生奇怪,不是被淹死在宮里了麼?為什麼會在這兒?
“青竹,”蘇妧張了張,間沒有呼吸不暢的刺痛,聽到自己的聲音,婉轉清脆,“今個是什麼日子?”
青竹正幫蘇妧拿今日要穿的服,聽著這話,一笑:“姑娘怎的過糊涂了?今個是初六啊,圣上的駕昨個剛到了咱們京口!”
“初六?駕到京口?今個是三月初六?昭平十五年三月初六?”蘇妧有些不敢相信,為什麼會回到進宮之前?
青竹抱著服走過來,奇怪的看了蘇妧一眼:“是三月初六啊,姑娘你到底怎麼了?”
蘇妧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也許是上蒼眷顧,見死的不明不白,竟讓死而復生,回到了曾經的命運轉折點。
蘇妧尚還沒能從重生的奇跡中緩過勁來,只聽外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接著便聽外頭有丫鬟通傳道:“姑娘,常嬤嬤過來了。”
話音還沒落,常嬤嬤已經走了進來,見蘇妧穿著中坐在床榻上,面上神立馬便有點不好看:“這個時辰了,姑娘還沒起呢?”
常嬤嬤是蘇妧祖母霍老夫人邊的人。
蘇妧雖為安平侯府的嫡長,但在侯府中卻是個沒人疼沒人護的可憐人。
蘇妧的生母甄氏出不高,外祖父是個窮秀才,家里無勢無權,甚至連人丁也不興盛,膝下只甄氏這一個兒。原本這樣人家的姑娘并沒有機會嫁侯府做正妻。可甄氏并不是尋常的子,不但生的容貌姣,且天資聰慧,自又得父親悉心教導,當年在京口城是人人皆知、人人皆贊的才貌雙全的奇子。
甄氏及笄之年,上門提親的人簡直能踏平甄家的門檻。那時蘇妧的父親還是侯府世子,雖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可腹中卻是空空,提筆寫不字,拉弓不來箭,日里只知尋花問柳,活的一個紈绔。
蘇妧的父親早就覬覦甄氏的貌,得知甄家有意要替兒定下親事時,非鬧著母親替他上門提親。蘇妧的祖母看不上甄氏的出,不肯答應這門婚事。后來還是老侯爺得知了這事,倒很是鐘意甄氏這個兒媳,親自帶了聘禮上門,定下了這門親。
甄氏雖是小門小戶出,又生的,可骨子里卻是個倔強要強的人,侯府后,雖知蘇妧的祖母不喜,卻從不肯服討好,婆媳兩人的關系一直的不好。后來甄氏生蘇妧時難產落下了病,不出半年便過世了。
甄氏去世后不久,蘇妧的父親續娶了揚州知府的小兒孫氏。
蘇妧自懂事起便知道,的祖母不喜歡,的父親不在乎,的繼母視如眼中釘一般,在這諾大的侯府,沒有任何依靠。
上一世,蘇妧曾天真的以為祖母和父親畢竟是的親,只要足夠乖巧聽話,足夠孝順懂事,他們待總會顧念親,畢竟濃于水,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人呢?
那時候的蘇妧尚不知道,這世間最無的有時候偏偏就是人心。
蘇妧自小到大對祖母都是言聽計從,待侯府其他人,也謙卑忍讓,所求的不多,不過是能平平安安長大,到及笄之年,祖母能替定一門說的過去的人家,可以平平淡淡的過完下半生。
可是上一世費勁心思孝順討好的祖母最后又是如何待的?
的祖母為了替侯府,替的兒子謀利益,費盡心思把推到皇上邊,何曾在乎過的死活?
蘇妧嫵的桃花眼微微轉,乜了常嬤嬤一眼。
前世,知祖母不喜母親強勢的子,一直做小伏低,弱到連下人們也敢給臉看,實在是太過委屈,如今既然重生回來,自然不會再像前世那樣弱弱的做一枚隨人擺弄的棋子。
“常嬤嬤的意思是,我為安平侯的嫡長,哪日子不適起的晚一點,還得先得嬤嬤批準才行?”蘇妧斜靠在床榻上,面上不帶任何表。
常嬤嬤明顯一怔,怎麼也想不到一向子懦弱的蘇妧會不冷不熱的回這麼一句話。不過是老夫人邊一個傳話跑的嬤嬤,哪里管的了侯府小姐的事,敢跟蘇妧說那樣的話,不過是知道在侯府不得寵,又一貫子好欺負,這會見蘇妧跟變了個人一樣,板著臉說了這麼一句話,心里一下子便怕了。若蘇妧真的要跟計較,一個做下人的,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姑娘這是哪里的話,我就是隨口問問…問問。”常嬤嬤滿是褶子的老臉,堆起了一層層笑。
蘇妧冷笑,實在不愿意跟這樣一個虛偽的奴才多費口舌:“你一早過來有什麼事,說吧。”
常嬤嬤忙從后的丫鬟手里接過一個盒子,雙手捧上前:“今個老夫人、夫人要帶幾個姑娘到行宮去見駕,老夫人特地為姑娘準備了接駕時穿的服,讓我給姑娘送過來。”
幾年癡心愛戀,卻換來被抽乾鮮血,隻為了給他的心上人,換一個鮮活的身體。蘇錦用一把匕首,給了自己一個痛快。淩墨,生生世世,你我緣儘於此。你若有歉意,來世再不要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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