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那小子若生，炸堤之事，或可遮掩而過，若死，畢然被上面的調查組查個底兒掉，屆時恐怕希求一命，也是奢吧。思及困，衛齊名真想一頭扎進這浩湖水中，一了百了。

“大哥！”有財忽地一聲低呼，幾步到衛齊名側，一把拽住衛齊名襟：“大哥，你這是要做什麼，可千萬別做傻事啊，就算姓薛的真沒了，又不是您的過錯，怪只怪他好逞能，裝英雄，哪有上捆十幾袋沙包跳河的，他這是找死？怨不得別人，大哥，事兒沒到絕啊，就是到了絕，也用不著走一步，大不了，我給兜了，你直管往我老上推……”

有財和衛齊名相多年，關係早已非止尋常下屬，即使曾經二人互相起過齟齬，可這會兒，見了衛齊名竟有了斷之意，有財心神激盪，多年來的兄弟之迸發而出，哪裡還有半點名利之心，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激四的年代，爲眼前這個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先前，衛齊名只不過是悲從中來，心神恍惚，倒是沒存了自盡的意思，這會兒被有財拉住，他也不解釋，手拍拍有財寬厚的肩膀，“有財，當財政局局長多久了？”

有財微微一愕，說道：“七年了！”

“是啊，都七年了，寫辭職申請吧。”

“啥玩意兒？”有財駭然：“大哥。真就到了這份兒上？”

衛齊名喟然長嘆：“是啊，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了，我怕我不在了，誰還來護你，趁著我還在位的當口，你趕把財政局那塊兒該拾掇的，拾掇拾掇……”

有財萬萬沒想到，況已然到了如此程度，在他想來，薛向之死。和衛齊名真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誰這小子自個兒一大早的，就往橋口村躥，這決堤乃是天災，幹衛齊名何事，就算這小子大有來頭，可上面也沒有打板子的道理，衛齊名頂多寫檢討就夠了。可眼下。聽衛齊名此番言語，有財才知道竟是到了絕路。

若是衛齊名倒了，他確是也不可能再坐在財政局長的位子上，畢竟他那的糞堆堆得簡直比宋運通還高還大。

就在衛齊名和有財相顧無言，滿目悲慼的時候，風吹浪涌湖面上。忽然現出一道帆影，那帆影逆流而行，卻來速極快，似乎有十幾只水槳齊齊劃，又過片刻。帆影漸漸清晰起來，忽而那船上傳來整齊的吶喊聲：“薛縣長找到啦，薛縣長找到啦，還活著，還活著……”

這番吼聲極壯，藉著風力。很快就傳到了岸上來，衆人聽了個分明，忽然，遠的蓆棚陡生，片刻間，就從其鑽出無數道人影來，或衫不整，或頭蓬鞋鬆。最離譜的是豔婦衛蘭和縣長俞定中，前者的長筒百連腰上的拉鍊都沒繫，出白花花一片，晃人眼目，後者竟奔得沒頭沒腦，胳膊上著針頭，後拖著個玻璃吊瓶，磕在石子路上，叮叮噹噹，甚是悅耳。

歸帆上喊聲不絕，衛齊名卻聽得恍如隔世，巨大的驚喜彷彿化作天量數據，他大腦這臺老舊計算機運算不過來，卡機了，上卻是不住喃喃自語“人沒死，沒死……”又過數息，衛齊名腦子忽然清醒，竟邁步朝那歸帆奔去，沒走幾步，噗通一聲，落水中，霎時，護堤上又是一片呼喊和慌，“衛書記落水啦，衛書記落水啦，救人，趕救人……”

月沉西閣，星臨難渡，還是那間病房，還是那張大牀，只是房間再沒了此前的嘈雜，而是隻有兩名秀麗端莊的護士一左一右地守護在病榻兩端，這會兒，距離薛向住此間病房，已經整整二十四小時了，而這兩名護士也是剛接過前任的班，新駐此。

“阿慧姐，他真是咱們縣的副縣長，這也太年輕了吧，聽說還是什麼縣委常委，常委是個什麼兒啊？”

“死妮子，小點兒聲兒，吵醒了他，你信不信院長能把你生吃呢，沒見這位住的時候，是縣委書記和縣長親自擡的擔架啊，當時咱們院長還在三樓辦公室裡澆花，聞聽這消息，差點兒沒從三樓直接跳下來，好傢伙，當時咱們院長，提著澆花的水壺就奔了下來，在過道口差點沒撞上衛書記，你不在場，是沒看到，衛書記那雙眼鏡啊，幽幽泛著綠，狠狠瞪了付院長一眼，咱院長就一屁栽倒在地。

那水壺口兒立時歪了，澆得他一頭一臉，這時，俞縣長正在後邊哼哧哼哧的擡著擔架，結果衛書記這陡然一停步，差點沒跌俞縣長一個大趔趄，當時，俞縣長就惱了，你想啊，他哪敢罵衛書記，自然是衝著咱們這位倒黴的付院長髮火，當時真個是炮火連天，差點兒沒把付院長給嚇暈過去。”

那位阿慧的護士，雙手合攏邊，隔著薛向的病牀，小聲的向對面那位護士，傳播著今天的奇異見聞，雖然聲小，卻說得眉飛舞，顯然能見著付院長這等平素無比威嚴的大人出醜，乃是十足的大樂子。

果然，對面那俏護士聽得樂不可支，小手捂，笑得花枝，忽地，見對面的阿慧邊瞪眼，邊指指病牀，那護士趕雙手在臉上一抹，原先的歡樂滿面立時化作肅穆儀容，又聽小聲問：“阿慧姐，你還沒說常委是個什麼兒呢，我聽說趙妖的一個個什麼叔叔是縣裡分管教育的副縣長，咱們這位薛縣長有他兒大麼？”

阿慧冷哼一聲，說道：“廢話，縣裡的副縣長都能嵯一簸箕，可能當上常委的卻只有常務副縣長，和咱們眼前的薛副縣長，你說說誰大誰小？”

那俏護士瞪大了眼睛，輕聲道：“他纔多大啊，當我弟弟都夠嗆，怎麼就能當那麼大的兒，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不過想想一大羣花白鬍子向這麼個年輕輕的小子一口一個“薛縣長”，也招笑的呢。”

“行了，死妮子，別胡言語，還弟弟長，弟弟短的，要是讓這位薛縣長聽了去，一句話就能讓你丟了飯碗兒。”

“阿慧姐，你可甭嚇唬人，我可是聽說了，這位薛縣長是最好的呢。你還不知道吧，咱們縣裡的老師可是拖了七八個月都沒發工資，後來這位薛縣長調來了，聽說這消息，就立時把工資批了下來，誰想，這筆錢到了下邊，又被當兒的給扣下挪用了，恰好讓微服私訪的薛縣長查了個正著，當時，咱們這位薛縣長就把各鄉鎮的頭頭腦腦召集起來，狠狠罵了一頓，後來老師們才領著工資呢。你說這麼好的人，又怎會被我聲弟……弟，就開除我呢……”

俏護士說著說著，聲音漸小，一雙星眸盯著牀上的薛向怔怔出聲，忽然自語到：“他怎麼這樣好看，和畫上的人兒一般……”

俏護士囈語方罷，忽然清醒過來，擡眼朝對面的阿慧去，但見阿慧不住地颳著臉蛋，笑意盎然，俏護士呀的一聲，霞飛雙頰，站起來，嘟嘟嘟嘟，朝遠逃去，直到遁到一牆角，把頭朝裡埋了，心底依舊得不行。

阿慧瞧得可樂，卻沒出聲笑，忽地眼神落在薛向的俊臉上，心底忽地應道：他真的很英俊哩，曹雪芹說賈寶玉是眉若刀裁，臉如秋月，眼前的這位卻是臉似刀裁，鼻如懸膽，劍眉鬢，可不是將那位寶哥哥給比下去了麼……

一對俏護士瞅見睡的薛老三英俊的臉蛋兒，忽地，都陷了詭異的沉默。要說也無怪這二位護士如此，實乃是薛老三天生就有吸引人的本錢，況且這二位俏，俱是如花年華，竇已開，上這麼一位權、必備的俏郎君，芳心可可，乃是再正常不過了。

病房，殷殷細語陡然化作寂靜無聲，兩名俏護士一坐窗前，一躲牆角，皆是埋頭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躲在牆角的那俏護士小心回頭來看阿慧，見也低了腦袋，拿眼直直盯著牀上的薛向，心頭微憤，暗道，阿慧姐還笑話人家，自己不也看得傻了麼，哼，人家憑什麼要躲，我也要去看呢。

一念至此，俏護士一跺腳，扭著子，便朝牀邊踱來，剛走到窗臺，忽然止住了腳步，扭頭朝窗下去，忽地，小妮子回頭低呼：“阿慧姐，阿慧姐，快來看，快來看，樓下好多人，好多人呀……”

阿慧正盯著薛向，看得迷，忽聽喊聲，擡頭瞪了俏護士一眼，正待出聲叱責不該喊，又聽俏護士說樓下有許多人，立時便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走幾步，到得窗前，擡眼下，果見醫院大門外，忽然了人的海洋。

但見數千人集聚一，偏又安靜之極，每人手中持了一隻點燃的蠟燭，或站立，或端坐，整個場面莫名的肅穆，壯烈，人心魄。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