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定中此來，本就是爲了搶功之事，細說來，他此刻也十分惱火，畢竟這破堤之事，是他和衛齊名心照不宣下確定的，現如今讓人給毀了個乾淨，到時候縣上財政空，最先倒黴的還是他。

畢竟他這縣長再握不住財權，可名義上財政是他負主責，到時，各部門的頭頭腦腦一準兒朝他手，而不是去煩衛齊名。

不過，他俞定中自問是個務實之人，眼下後悔、抱怨、惋惜都已沒用，著地還是把壞事兒變好事兒，再防洪護堤上，撈上功勳也是不壞。

這會兒，衛齊名和俞定中一拍即合，當即，便要聚齊班子員宣佈指揮部組建事宜，料，留守的班子員剛在衛齊名辦公室聚齊，不待衛齊名說話，大門就被人撞開了，驚得衛齊名正朝邊湊合的茶杯，砰的一聲，落了地。

“老宋，你怎麼回事兒，敲門的規矩都忘了？”衛齊名心本就惡劣，瞅見來人後，立時便拍著桌子發作了，剛罵幾句，忽道：“不對呀，老宋，不是派你和國友同志一道率隊去老灌口馳援了麼，你怎麼又回來了？”

來人正是武裝部部長宋運通，但見此刻宋運通面紅耳赤，汗如雨下，渾溼漉漉，好似被大雨澆了一般，可此刻窗外豔高照，哪裡有半點風雨。卻說這宋運通撞開了房門，也不說話，亦不進屋，而是倚在門邊，不停地氣。一會兒的功夫，臉上的赤紅竟化作慘白，竟連衛齊名的喝問也顧不上回應。

見宋運通如此狀，滿室的衆人臉皆凝重起來，忽而，一大半人臉上的凝重化作喜，俞定中出口道：“運通同志。莫不是大堤沒守住，垮了？”

俞定中言語激，臉上偏偏做出痛惜的神。可眉眼俱是怎麼也遮不住的喜，看著彆扭至極。

這會兒，何文遠已然端了茶水。走到了門邊，扶著宋運通，給他灌了一點，宋運通半杯茶喝罷，驚聲道：“高達沒了，薛縣長也沒了！”

“啥玩意兒就沒了，不是說薛縣長在堤上指揮麼，怎麼著，他不在？”衛齊名有些莫名其妙。

宋運通手舞得如風車一般，喊道：“不是那個沒。是死了，薛縣長死了！”

嗡嗡嗡！

宋運通淒厲的喊，宛若九天驚雷，差點沒把衆人轟傻。

鐺的一聲，俞定中手中的茶杯也落了地。先前似憂實喜的表，此刻驚駭絕，哐噹一聲，衛齊名踢開了靠背大椅，衝到宋運通前，一把住他領口道。橫眉怒目：“宋運通，我警告你，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任！”

宋運通也不掙扎，急道：“衛書記，這天大的事兒，我敢說謊麼？剛走到半路，就到馬頭鄉的馮開山來報喪，老馮這會兒，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我可是一路跑著回來的……”

攸的一下，衛齊名鬆了抓住宋運通領的手，閉目天，絕之，溢於言表。這會兒，不止衛齊名和俞定中驚駭到了極點，剩下在座的七名常委，就沒一個能繼續坐著的，人人瞪大了眼睛，再沒了別的作，亦沒了別的表。

要說，宋運通匯報的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震撼了，幾乎是蕭山縣建縣以來就未曾發生過的，一縣常委抗洪護堤的時候，犧牲了。可要說是一般的縣委常委，衆人也用不著這番表，關鍵是犧牲的這人是薛向，是京大下來的高材生，整個遼東省也未出一個的高材生縣長，更關鍵的是，人家是中央直選下派的，先不說這麼年輕的縣長背後有沒有背景，但是這中央直選下調，便是天大的背景。當然，平日裡，工作上，衛齊名也好，俞定中也好，未必忌諱這層背景，畢竟只要遵循場圈子裡的秩序，能拿得薛向不得彈，那就是本事，也不怕薛向能調翻天。

可拿歸拿，收拾歸收拾，那都是組織部的事兒，符合章程、規則，誰都說不出個不是來。可眼下，人死了，就這麼活生生地沒了，先不談怎麼沒的，只要是沒了，那蕭山縣委縣政府的首腦，揹負的責任就不了，畢竟中央下來的幹部，不到倆月就莫名奇妙的玩完兒了，即使是搶險犧牲，可一番徹徹底底的調查，是不掉的，如果中央真下來人調查，橋口村的那檔子破綻重重的爛事兒，焉能瞞得住，如此一來，薛向到底是怎麼死的，便有無數種演繹的可能，那時俞定中和衛齊名算是黃泥掉進裡，那是掰扯不清了。後邊的結果，這二位不談能不能保住位子，進不進號子，怕都難定。

鐺的聲響，不知誰踩中了倒地的碎瓷片，再次打破了沉寂。

衛齊名驀然回首，掃了衆人一眼，忽地發現俞定中也擡眼看了過來，二人竟是同時從對方眼中，發現了一片死灰，如此默契，竟是從未有過的。

“先別，先別，運通同志，你說說薛縣長是怎麼犧牲的？”

衛齊名和俞定中心神不屬，也唯有蕭山縣的三號人黨羣書記衛清風出面鎮局面。老頭子年高德劭，威素著，他這一聲問出，衆人全聚斂了神，朝宋運通看去。

宋運通道：“聽馮開山說，當時大堤決了口，薛縣長上綁著麻包，跳進斷口去補，結果，幾分鐘後，又瞧見薛縣長腦袋在水面上探了下，就沉了下去，之後就再沒了薛縣長的蹤影。”

宋運通話罷，衆人齊齊一震，衛蘭搶聲道：“宋部長，你沒弄錯吧，薛縣長往自個兒上綁沙袋，再往洪水裡跳？”

宋運通這會兒可沒心欣賞這婦的豔風，見發問後，衛齊名和俞定中雙眼死死瞪著自己，好似發現了自己編的謊話的破綻一般，急道：“薛縣長往自個兒上綁沙袋的事兒，可不止老馮一個人說的，同來的咱們民兵隊副隊長賈乃亮也是這樣說的，絕對沒錯……”

宋運通急於證明自己沒撒謊，薛向確實是死翹翹了，殊不知衛齊名這會兒恨不得求遍滿天神佛，保住薛向一命，眼下逢著宋運通一遍遍保證薛向已經絕對完蛋了，當真是氣不打一來：“宋運通，你怎麼回事兒，你上前線搶險，你卻跑回來報信，針大點兒事兒，也值得你一個堂堂武裝部長親自跑一趟，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不是看到勢危急，怕死？”

宋運通本是人一個，在他看來，薛向完蛋了，想想確實有些駭人，可長遠來說，終究是好事兒一件，怎麼衛書記還發這麼大的脾氣？宋運通想不此中關節，沉默無語，會場中也陷了詭異的沉靜，忽然，衛清風又開口道：“運通同志，薛向同志的可曾找到，像這樣捨己爲公，冒死挽救羣衆生命財產安全的好黨員、好乾部，咱們可不能讓他犧牲了，連也沒有哇！”

說著，衛清風語帶哽咽，似乎是了。其實，細細說來，這會兒了的可不止衛清風一人，畢竟人心都是長的，都有各種緒，諸如，觀夕，易思念親人故鄉；賞秋月春花，亦遠憶人伴；看朝日初升，豪萬丈；登臨泰山，氣壯山河……諸如此類，不因人的品質好壞而或有或無，乃是最基本，最正常的反應，絕不因人而異。

眼下正是這種況，在場衆人對薛向滿意和欣賞的幾乎微乎其微，或者說兒就沒有，而對其有意見，有矛盾，恨之骨的卻是大有人在，但此刻，聽聞宋運通描述薛向竟爲了堵住河堤缺口，往自己上綁沙袋跳河，這壯烈瑰麗的場面，似乎立時就浮現在衆人的眼前，衆人似乎能看見一個人上纏滿了沙袋，縱一躍，跳進那滾滾濤浪中，如此擊人魂魄，壯人懷的場面，怎不人概萬千，乃至潸然淚下……

時人觀黃繼堵機槍眼、王進喜跳石油井，尚且都激得難以自已，可那二位論之份地位遠不及薛向，雖說做這種獻之舉，談論份地位，殊爲無意義，可殊不知，人在高位，能做出如此慷慨獻之舉，更是難能可貴，乃至趨近於天方夜譚。更何況黃繼、王進喜等前輩英雄，終究是存在於傳說中，對眼前諸人講，他們的事蹟雖然激勵人心，終歸太過遙遠，好似在面上，浮在紙上的神；可薛向不同，雖然他赴任蕭山縣不過倆月的功夫，可終究和在場的衆人朝夕相對過，乃是有有的活生生的人。

正是這有有的人，做出了非凡的壯舉，才更人從靈魂深震撼、慄。

此刻，說不清多人，心中震撼之餘，也在自問“若是自己在那種境況下，也能如薛向一般捨取義麼？”思來想去，卻也只能著良心，答句“不能！”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