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1976

卻說高達無端離去，薛老三不但未攔，甚至也沒起半點懷疑，倒是一邊跟來的賈乃亮傻眼了，高達這一走，可就把他給晾了，他倒是也想學了高達，轉逃離了事，可終究沒那個膽量，畢竟眼前這位可是縣委常委。

在他想來，或許薛縣長奈何不得高隊長，可要收拾自己，那是分分鐘的事兒。

賈乃亮這廂無語凝噎，薛向也顧不上盤問這小子，眼下的事兒，已然不是盤問一兩個人就有準兒了的，他打定主意，索就去問那幫被困的村民們吧，不信這幫人說不出點蛛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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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回薛向卻是想差了，哪裡是說不出蛛馬跡，這幫村民簡直是把前因後果，抖落了個底兒掉！

卻說薛向直趨昨夜夜探的那間大房，先一腳踹破了門檻，吆喝一聲自己的份，並謊報是縣裡派下來的調查負責人，而後轉就走，如是再三，另兩件瓦房和大倉庫的村民一道被他放了出來，在打穀場集合了。

是時，天氣沉，冷風如刀，可打穀場，卻是熱火朝天，熱鬧非凡，而這熱鬧，卻非是歡騰所致，而是滿目的抱頭痛哭，哭天搶地，二三百村民就無一個不下淚，無一個能站立的。

細說來，這些日子，這幫村民可是遭了天大的罪了，雖然被集中起來，人多凍不著，窗子開著憋不著，吃喝皆供，不著。可實際想想。便知其中苦楚了，數百人一間房，吃喝拉撒睡，全在裡邊解決，更有男同在，別的都好說，單是這解手，便是莫大的折磨。

半拉月時間，這幫村民跟待在糞坑裡沒什麼區別，虧得四面門窗雖然封死。但皆破，纔不至弄出人命，即便這樣，那種地獄式的折磨，也讓這羣村民思及當初，不淚如雨下。

秋風瀟灑，涕淚如雨，看得薛向也是心酸。又過片刻。忽然，人羣中走出一中年來，到得近前，噗通一下，就給薛向跪著了，繼而。滿場哭聲立止，齊齊跟著這中年人跪了下來。

橋口村雖然是個小村子，可也有二三百戶人家，這會兒的家族式模式並未完全解，一家人口極衆。這會兒，寬敞的稻場上，千多人齊齊跪地，那場面悲壯地無法訴說。都說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且不知。這人過一千，也是遮天蔽日，眼前的景象，絕對不是後世的特效大片，能營造出來的。蕭蕭白髮並垂髫子同跪的場面，任是再鐵石心腸之人怕也不得不容，更遑論薛向這本就心思細膩，溫潤如玉的男人。

薛向趕搶上去。手扶住跪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急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方同志，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說罷，又衝場上的上千村民重複著同樣的話。

話至此，跪在薛向面前之人的份，便明瞭了，正是薛向履新那日，在縣界，領著衆青壯叩首的頭領方老實。

方老實按住薛向的雙手，就是不起，喊道：“薛縣長，我們這一跪，不止謝您這次的救命之恩，還想請您轉告縣裡，千萬不能炸堤，千萬不能炸堤啊，咱們橋口村上千口人，祖祖輩輩都靠這老灌口邊上的數十傾地過活，這炸了堤，我們吃什麼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說話兒，方老實又磕起頭來，方老實幾乎是扯著嗓子喊的，靜兒極大，滿場村民皆聽了個分明，這會兒見方老實一叩首，皆跟著磕起頭來。

薛向條件反一般，將方老實的子扯了起來，接著，卻不再說話，而是原地呆住了。

此刻，他腦子裡，因著方老實這句話，忽然靈乍現，此前無數的謎團，無數的線頭，都在這時霍然貫通，解了開來。

村民磕頭，村霸鬧事，兵民隊戒嚴，炸堤，毀田……

串串線索，此時終於勾連到了一，這會兒，薛向才知道這一切是爲了什麼，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答曰：利益！

“正是有了炸堤，纔有了村民叩首保堤；有了村民磕頭，纔有了村霸因爲什麼所謂的佔地搶地而械鬥，有了械鬥；也就有了民兵隊的戒嚴，而這戒嚴真正戒的不是什麼村霸，而是會同村霸一道戒嚴橋口村的村民，防止消息源擴散。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炸堤，而炸堤則是爲了引水毀田，而引水毀田，則是想借天災朝上邊手要錢，而之所以持續到今天還不開炸，怕就是在等這雨季結束，在等這秋汛高峰，如此一來，報上去，便不是炸堤了，而是秋水灌河，勢大難阻，因此潰堤，乃是天災，而非人禍……多麼妙的理由，多麼絕好的計策，以最小的代價，換來了要錢的最大理由……”

薛向思忖橋口村的事兒，不知已有多時日了，幾乎把所有的要素，包括地理，天氣，村民狀況，都考慮進去了，卻是依舊搜尋不到原因，而這會兒方老實一語點破，他腦子裡，前後線索立時就接上了。

說起來，也非是如今的薛向不夠聰明，而是如今的薛向依舊不夠腹黑、暗。他哪裡會想到竟有人會想到用這種方式，朝上面來要錢的，這無異於自砍一刀，騙醫藥費。

“也許這一刀砍在村民上，好落在縣裡，所以他們才甘之如飴吧！”薛向心中長嘆口氣，說起來，後世這種騙補的法子，報紙上雖然未報道，薛向在宦海，雖在低層，卻是聽一幫同事談論過，當時，他只做是笑談，閒侃，現下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一切皆有可能！”

這會兒，薛向才明白了，那次常委會上，爭論馬頭鄉黨委書記一職時，刀來槍往的衛齊名和俞定中爲什麼在談論橋口村狀況的時候，是那樣一致的含蓄。想到此，他又不想起了那晚，在廖國友小院中，酒罷之後，廖國友含蓄的衝自己提了兩點意見，其中一個便是待自己別在橋口村上糾纏。

現下想來，其中未必沒有廖國友正話反說，希自己在這事兒上繼續糾纏，和衛齊名再次發生衝突的可能。但同樣也說明了，姓廖的是知道橋口村中的貓膩的，再看那日常委會上，廖國友對俞定中的跟跟再跟，再到那日在縣委大院，偶然聽到張萍埋怨廖國友跟隨俞定中的事兒，如此一來，廖國友和俞定中的親程度不問可知。那麼，這廖國友都知道橋口村的貓膩，俞定中又怎會不知？

如此一來，衛齊名知曉，俞定中知曉，蕭山縣縣委縣政府兩大班長都知曉了。再看那日會上，一衆常委皆對橋口村的事兒閉口不談，對衛齊名和俞定中拿橋口村現狀說事兒，也無詫異，想必，這橋口村的事兒，在班子會上，除了他薛某人，恐怕早已達了廣泛的共識。

想通了所有的關竅，薛向心冷之餘，悚然大驚。方纔，高達見了自己，竟然丟下句沒頭沒尾的話，轉就逃，如此一來，他去做什麼了，便不問可知了。畢竟傻子都能想到他薛某人收拾了一衆村霸，必然會解放橋口村的一衆村民，解放了橋口村的村民，自然就能問出其中關竅。想必炸堤事宜決然不會再等到什麼秋汛高峰，而是勢在必行了。

一念至此，薛向大吼道：“小孩，老人留下，青壯跟我走，有人要炸堤了，你們從南坡走！”

說罷，薛向不待衆人應聲，擡頭了就奔了出去。說起來，這蕭山縣的地理和縣誌，他薛某人反覆讀過多遍，其中又尤以這橋口村的地形，他最是悉，畢竟當初爲了找尋橋口村謎團的原因時，他可是對著橋口村的地理圖，看了不知多遍，甚至還找到了水利局，要了橋口村的詳細布局，到了一家一戶。

可以說，現下的薛老三對橋口村地形的悉程度，較之橋口村原住民也不遑多讓。

因此，薛向的這聲喊，也便有了十足的智慧分在其中。因爲橋口村是在老灌口的上游位置，水平面較之老灌口，高出了十來米，因此，他毫不擔心炸堤後，老灌口的洪水會淹著村子，因此，才安排了老人和小孩兒留守。而待橋口村的衆青壯從南坡繞行，也是慮後的結果，南坡是個類似城關鎮毒龍坡之類的小山坡，即便衆青壯趕到時，大堤已然炸燬，也有了絕對富裕的時間逃。

說到這兒，也就不得不解釋爲什麼薛老三悟了炸堤的前因後果後，只是心冷，而未有多憤怒了，因爲橋口村乃是村與田分離，村在老灌口上游，而田在老灌口下游的荒灘上闢出的，因此，炸堤之後，遭殃的只會是農田，而不會有人命。

當然，這種況也是必然，畢竟蕭山縣的上層建築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放水衝村。因爲，雖然這會兒，尚未有什麼首長連帶責任制，可依舊存在責任底線。

你上報“因水勢太大，護堤年久失修，導致決堤，沖毀良田多，經濟損失多”，那沒有問題，上級組織最多批你個監管不力，調度無方，可你要是再在後邊加上“遇難羣衆一千幾百幾”，那便是上掛著十二道免死金牌，也甭想保住命。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