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不以爲意，卻不答李立的問題，繼續問道：“部裡的那個出版社，這幾個月是怎麼維持的？”

自上次匆匆散會後，薛向一直墊著上次曹小寶喊著出版社快撐不下去的事兒，可這幾個月，他東忙西跑，倒是把這事兒給淡忘了，現在遇事，心中忽然起了警兆，便問了出來。

李立不明白薛向的思維怎麼跳得這麼快，兩邊不搭界的事兒，怎麼忽然就扯上了。儘管心中嘀咕，上卻是不慢：“是這樣的，那霜降那天，張錦鬆忽然到團委辦公室把經費領回來了。對了，那次的經費好像特別多，差不多七八百，一直到現在，部裡都還沒花完，還有近百塊呢。”

得了這個消息，薛向心中的兩線算是搭上了，大猜到了來龍去脈，卻是不便和李立演說。

當下，薛向擺擺手，笑道：“老李，你馬上去辦公室下個通知，就說咱們的過年份兒等學生離校的那天發，正好大家放假，把東西搬回去，歡歡喜喜過個大年。”

李立道：“書記，還有三天就放寒假了，時間是不是太了點兒，實在不行，今年咱們宣傳部就不發了，看看他們一個個工作都幹啥樣了，還好意思要過年份兒？量他們也沒話說。”

薛向面一整：“按我的話去辦！”

霎時，李立額頭淌下汗來，知道自己方纔馬屁拍到了馬上。一疊聲地應是，失魂落魄地出門去也。

薛向作，倒不是嫌李立煩人，而是在他心中，領導和下屬之間該有一條線，而李立方纔就踩線了。薛向心中存著這線，倒不是他崖岸自高，而是他悟出來的道理，那就是人與人，尤其是上與下之間。應該存著這條線。因爲有時候，上和下之間，就頗似男相一般，上爲男下爲，若是不存著這條線，那一準兒會出現下“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的病。

方纔，李立就是太近乎了。說了越出分寸的話還不覺。慢說薛向和他還未到那份上，就是到那個份兒上，下屬也應當時刻謹守本分，不然就是讓領導難做。

按李立自作主張的想法，對外宣稱，宣傳部之所以沒有獎勵。是因爲工作沒做好。聽起來，是個極好的法子，實際上愚蠢頂。部裡職工又不是三歲孩子，能這麼容易就糊弄住了？難道人家不會反問，往年都這樣幹。怎麼能拿福利呢？怎麼別的部門的工作績也沒見好到哪兒去，怎麼人家還是一如繼往地發福利呢？對比來對比去，比出的唯一結果就是你薛向不行，沒能力，沒實力。

薛向前世就是機關的老闆凳，他深知在機關幹。做領導可不僅僅是靠職位賦予的權力以及工作能力，就能獲得下屬的認可和服從，最最重要的是爲所在的小團爭得榮譽和福利。最最要不得的就是眼下這種況——別人都得了，獨獨自己領導的部門未得，絕對是對領導威的毀滅打擊。

若是在這件事兒上出了簍子，這無能的帽子算是徹底戴上了，以後就算他薛某人拍翻桌子，恐怕也只會被別人作了鼓樂爭鳴。別想使喚一人。

待李立去後，薛向再不遲疑，關上門，大步朝走廊的最西端行去，劉高的辦公室就在那。

卻說劉高的辦公室孤懸在整個三樓的最西端一凸起，背山背水不向，地理位置相當差勁兒。起先，薛向還納悶兒以劉高在系團委的聲勢怎麼會選這麼個地界兒，還是後來李立爲了表示和他薛大書記掏心掏肺，嘀嘀咕咕說出了原因。

說是，原來劉書記的辦公室在三層正中間，那辦公室論裝飾和位置在系團委是數一數二的，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兒，劉高書記突然要求把辦公室換到那最角落的雜貨倉裡，還揚言要把自己的辦公室讓出來給那些老同志、表現突出的同志。起先，大夥兒還真被他唬住了，以爲他真是高風亮節。可是沒過倆月，忽然發現劉書記新換的辦公室外的欄桿上多了三盆秋海棠，且那那三盆海棠擺放極有特點，正三角形。

當然，當時誰也沒往別地兒想，直到有一天，做清潔的李阿姨，不小心挪了那花盆，從來就是冷冰冰的劉高書記忽然發了雷霆怒火，聽傳聞當時劉書記還罵出了髒話，後來，李阿姨就被辭退了，自此之後，大家夥兒才知道那三盆海棠有些門道，恐怕和風水之類的有關，不過大家都憋在肚裡，誰也不敢說破。

薛向轉過一側牆壁，便瞅見吊在一端的那間小房，因爲房小，房門自然極窄，淡黃的房門上斑斑駁駁，在號牌出三顆褐心形，那三顆心似乎正對著臺欄桿的三盆花。

要說這三盆秋海棠還真正三角形擺放，只不過眼下時深冬，盆栽裡已經枝葉凋零，哪裡還有夏秋之季的嫵風姿。

薛向到得門前，擡手輕敲，屋一陣，接著，門便打開了，一見開門之人，薛向頗爲驚訝，竟是張錦鬆！

張錦鬆手裡提著一個大大的編織袋，袋裡下是一個黃的瓶裝，袋口出一截長長的豬，顯是團辦還給他也準備了一份過年份兒。

張錦鬆驟見薛向，驚訝得張開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彷彿被捉了一般。

要說張錦鬆之所以有此反應，再正常不過。畢竟他一個宣傳部的主任，上有分管自己的副書記，要彙報工作，自然得找分管自己的副書記，可偏偏讓分管自己的副書記堵著他在另一個副書記辦公室，且他竟吃裡外地在團辦領起了過年份兒，像這種吃裡外的行爲，哪個團也是容不下的，換一般的領導，一準兒得在心裡記死了這種下屬。

當然，薛向沒這麼小心眼，張錦鬆也不在乎這點細枝末節，反正兩人早撕破臉了，這會兒他張錦鬆在宣傳部都了桿兒，很有點兒無一輕的味道，行事越發恣意，從不管別人如何觀。而此刻，張錦鬆面之所以尷尬，實乃是方纔他正在室和劉高彙報些私，其中就與發過年份兒有關。這會兒，他生怕薛向在門外全聽了去。

張錦鬆這廂悶頭悶腦，室端坐在辦公桌後的劉高卻面不改：“薛書記來了，請進請進，錦鬆同志，就算熱歡迎你的領導，也別激得堵門呀。”劉高聲音輕淡，說著歡迎話兒，臉上依舊沒有表。

張錦鬆猛地回過神兒來，趕側開子，讓出了空當，卻是轉過頭來，衝劉高道：“劉書記，那您和薛書記談，我先走了。”說完，竟是不和薛向說一個字兒，鑽出門去也。

“坐坐坐，錦鬆同志就是這樣，直來直去，子又急，薛書記不得要多心。”劉高依舊端坐著，這回卻是多了個作，手坐了個請坐的手勢。

薛向坐了，笑道：“劉書記說得哪裡話，我可覺得錦鬆同志是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好同志。就拿上回我讓錦鬆同志整理宣傳部的老檔案的事兒來說吧，當時，整整一大箱子，錦鬆同志兩天兩夜沒閤眼，愣是在第三天早上給我弄齊了，現如今，這樣的老黃牛同志可啊。”

劉高話裡有話，薛向豈能聽不出來。再說，劉高在過年份兒上落他薛某人的臉，薛向要是還塌塌地，沒準兒能劉高給生吞活剝，吃個乾淨。

薛向說的讓張錦鬆整理文件的事兒，劉高聽張錦鬆訴過苦，知道張錦鬆又被薛向拿住了，吃了掛落，且那幾天張錦鬆的小白胖臉都是瘦黃瘦黃地，“老黃牛是，可薛書記這樣的幹部也啊。”

薛向笑道：“我這樣的幹部怎麼就了啊？”他知道劉高話中夾棒，非著他把亮出的棒子收回去。

劉高眉峰一跳，臉上忽然有了笑模樣：“你薛書記這樣的幹部還不？十八九歲的團委副書記，滿四九城也沒聽說過嘛。”劉高的本意是說“像你這樣損不知輕重的幹部”，可這話道理只能暗來暗去，薛向拿話一，劉高自然就得換了說詞兒。

卻說劉高看薛向不對付，除了張錦鬆是他一手提上來的以外，其中多還有妒忌的因素。其實，每次一看到薛向這張年輕得過分的臉蛋，劉高心中便沒由來一陣不快，想想自己三十歲的時候，才熬上正級，四十歲纔上到正科，今生仕途攀登，頂天了，也不過是個正。再想想薛向這十八九歲就掛上了正科級待遇，實際職務更是和自己平起平坐，心中幾要大罵：賊老天你還能再偏心些麼？

薛向擺手笑笑，道：“劉書記太過獎了，得，你工作忙，我也就不耽誤你休息時間，開門見山了，我今兒個來找劉書記，有個事兒想問問，就是上次辦公室給宣傳部撥了近八百的經費，是不是有些多了，我記得宣傳部最費錢的出版社總共也印不了幾本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