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中隊絕活之一。
起初大家是為了學蒙古語和俄語,可后來大伙發現學會說不夠,還要像母語一樣。為了任務,大家開始自覺索更高級的模仿,控制聲帶、氣息,下了幾年苦功,也算出了幾個模仿高手,高海剛剛那句“會學人聲音”的說法絕對是自謙。
他過去是中隊的頭號高手,想模仿誰都能學得和被對方附一樣,更別說天天對著的路炎晨。不過整個中隊也只有高海膽子大,敢明目張膽模仿他。
所以路炎晨輕易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這兩年他教秦小楠畫人像,小孩很有天賦,兩年不到就頗有水準,本來他還驚喜,沒想到坑了自己。那天見歸曉后,秦小楠用心畫出歸曉,告訴大伙這就是路隊初,來了二連浩特。于是,大伙這幾天都全憋足勁要在今晚見見能降住路隊的人。
路炎晨沒理會。
可這堆兵沒兩天就要天南海北今生再難見,方又這麼巧在二連浩特,是條漢子都不可能放過這種機會。于是,整了這麼一出鬧劇,目的很單純,就是想見見路隊初。
他們以為初人是好的,起碼,聽上去好。
可對歸曉和路炎晨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歸曉一顆心直直往下墜:“沒關系。”
對個陌生人能說什麼?
“歸曉小姐,”高海如蒙大赦,抓住歸曉的右手,激握住,“代表我的第二故鄉蒙古,代表我們中隊歡迎你。你會喜歡蒙古的,如同喜歡你的家鄉一樣!這是我……啊,不對,是路隊最的地方!”
歸曉眼底水霧還沒散,勉強扯個不自然的笑。
小伙子繼續說著蘇尼特的羊好吃,路隊如今也閑了,讓路隊一定要帶著歸曉去吃。幸虧,路晨抬了眼皮,給了高海個“快走”的眼神。“高海這回識相了,吞下洋洋灑灑滿腹歡迎草稿:“那、那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了!”
丟下這句,小伙子就鉆回了人群。
臺上人唱得高興竟又了一遍那首歌,正嚎到這麼幾句:“忘記吧,若可以……一生啊有什麼可珍惜,流浪人沒奢侈的。”
熱鬧,卻掩不住傷。
偏就是今晚,換隨便哪一天,他都不會這麼犯脾氣。
“他們平時胡鬧慣了,沒什麼分寸。”路炎晨去撈桌上小盤子,想找塊牛干吃。另一只手指了指空椅子,意思是:坐。
歸曉抿了角,低低地問了句:“你不該先道歉嗎?路隊長?”
……
還是沒變,總能抓住機會讓他服。
路炎晨自嘲笑笑,認栽:“見諒,剛我態度不好。”
歸曉頷首:“我剛才在電話里聽說你喝醉了誰都挪不,胡言語說我們過去的事,又聽你我的名字,怕出事才過來。既然是誤會,我就先走了。”
路炎晨右手在盤子里,漫無目的地撥來撥去。
那年不到二十歲,著肚子生吞蛇膽剝青蛙,負重四十公斤穿越深山老林都沒趴下。可結束后一沾酒就想起,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躺上半人高的草叢喝個傻,誰知道?
……
路炎晨淡淡然回應:“坐會兒,我送你回去。”
歸曉越發客氣:“來了好幾天了,不用送。反正有這次也沒下次了。”
路炎晨手一停。
多年前在電話里哭著大喊的話猶在耳邊:“路晨你要再敢掛我電話,再也沒下次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我!”他那時也是年心,毫不猶豫斷了線,后來才知道那晚和媽被“趕出”家……
面前人離開,只剩下水泥地上那些漉漉的鞋底印兒。
他獨自干坐著,兩只手臂都撐在桌面上,垂眼,繼續撥弄著盤子里的牛干。半晌,將一塊丟進里慢慢嚼著,渾上下,每一個骨節隙里都泛著讓人無力挪的酸冷。
歸曉腳步急,回到大門口,秦明宇還在那兒和小蔡閑聊。
拉小蔡的手腕,去推結了冰碴子的玻璃門,推開,風呼呼地從脖領子灌進來。
“這麼快?”小蔡險些被拽摔,“這剛進門沒十分鐘呢!”
“頭疼,不太舒服。”歸曉聲音有些發。
小蔡噤聲。憑和歸曉多年的,這是真氣了。
歸曉從小蔡大口袋出車鑰匙,開鎖,自己跳上了駕駛座。
小蔡乖順上了車,對追出來的秦明宇抱歉笑:“有機會再見啊。”
車鑰匙丟進儲格,啟。
空調開始滋滋向外噴著還沒暖起來的小冷風,一秒,兩秒……仿佛生命的沙分秒下,無聲從眼前流淌而去,每一秒都比那個過去更遠了。
***
最開始,知道高中部有個大大大帥哥,快畢業了,只記得名字沒見過人。然后某天在天場到初一學妹黃婷,邊站著他,初一學妹介紹說這是我表哥路晨。裝著從未聽說,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其實心早就百爪撓心,天啊地啊真人超好看啊——
“路炎晨。”穿著高中藍白校服的他,在樹蔭下被目巡禮了一番后,出聲更正。
黃婷“啊”了聲:“對,后來上學到重名的就改了,不過家里人都還他路晨。”
歸曉盯著他,平生第一次慨:高中校服真好看。
放學后,歸曉和黃婷騎車沿著大馬路一路騎回院里,路過小門,兩人相繼下車,推著自行車走過哨兵崗。黃婷都上自行車了,歸曉忽而問:“你表哥也是院兒里的?”
“不是啊,我媽那邊的哥,”黃婷早的可以,馬上嗅出不對勁,“你看上他了啊?”
歸曉想想,實話實說:“長得太帥了。”
“覺得帥你就上唄。”
“……”
黃婷只比小了三個月,卻晚了一年上學。
父親是軍人,母親是醫生,是歸曉來到這里讀初中之后認識的孩。
歸曉起初不是在這里的附屬小學讀書,是在父母邊。當時小學畢業,十個同班同學有兩種選擇,一是去師資力量不強的附屬中學,二是被家長扔到親戚家,去念地方上的初中。當時小學班上乖巧向的紀憶,家里沒條件的趙曉穎,還有父母管得嚴的季暖暖,都直接被選擇了直升附屬中學。
而歸曉太想尋求新鮮刺激,磨泡下,就被爸媽扔到了姑姑家,北京某個郊區的部隊大院,在燕山山脈腳下的某個小鎮上。雖在北京城,卻是在遠郊。
那里有幾個沒名字的部隊大院,余下都是一個連著一個的村子。
據說這個地方初中師資不錯。
其實純屬扯淡。
一個年級八個班,每班五十幾個人,最后讀高中的全年級不會超過三十人。余下都是職高、中專,或直接中途輟學。
老師是不錯,可管不住學生。
打架斗毆常事,小滿天飛。以至于學校大門為了防止輟學后變小流氓的舊日學生尋釁滋事,整個校園都是全封閉鐵皮,圍墻電網,每天上學就像去定點蹲監獄。歸曉就從來沒見過學校大門真正敞開的時候。當然這些細節歸曉爸媽都不清楚,他們太忙。
歸曉就如此被放養到了一個“神奇”的世界。
那時,歸曉玩的最好的人除了黃婷,還有家在學校后邊一條街上的高一學姐孟小杉。見到路晨沒幾天,高考開始了,歸曉學校作為考點之一給所有初、高中生都放了假。
歸曉在家無聊,被孟小杉去鎮上最大的臺球廳。
那臺球廳開在鎮上唯一的三層小商場對面,面對牛面鋪子,門右側常年有個賣羊串的阿姨。一一串,叟無欺。
歸曉把自己22寸車轱轆的小自行車往門口一停,蹲在大門外煙的幾個男生過來。其中有個是歸曉同桌,留級生海劍峰:“曉姐,來了啊?”
他比歸曉大兩歲,還是留級,可偏偏要每次靠著歸曉作業,所以自覺姐,毫不臉紅。況且,歸曉最好的姐妹孟小杉的男朋友海東,是海劍鋒的堂哥,更要順著給面子。
歸曉用手遮著太,不太習慣被一堆小混混瞄著,快步走。
廳里風扇不停吹著,幾個臺球桌旁都有人。
最里頭,右拐,有個小間。
每次都留給孟小杉那個男朋友海東。
歸曉進去時,小屋子里有兩個臺球桌,一個是海東和個男人在玩,看臺球桌上只剩下黑白和紅球了,快結束的樣子。
海東用架桿敲了下的腦袋:“怎麼樣,覺得我這一局全能收不。”
歸曉撇,笑了聲:“我看懸。”
歸曉掃了眼,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男生生,也在打量著。最角落坐在窗邊的小凳子上的那個人影,吸引了歸曉的注意力。
是路晨。
他沒穿校服,三伏天里竟穿著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連任何圖案都沒有的黑長袖套頭運衫,短,運鞋。背抵墻,手臂搭著窗臺,靠在那兒煙。
“晨哥,”海東了聲,“我老婆的妹子,我小姨子,歸曉。”
路晨像從未見過似的,睨了眼,點頭,沒說話。
此時,有人逗歸曉:“妹子看起來,應該切的不錯啊?”
還真被說對了。
孟小杉家里有個屋子,專門放了臺球桌,沒事兒就教歸曉打,悟又高,就連和海東偶爾玩起來,運氣好的時候都能開局就連進四球。
孟小杉看一副躍躍試的樣子,怕被這些小混混拐帶壞了,嗑著瓜子說:“人還沒桿子高呢,乖乖看著。”
海東笑,沒揭穿,把架桿往臺球桌上一放:“你讓玩唄,反正都包了一下午了。”
孟小杉白了海東一眼。早就和海東說過,歸曉年紀小萬一被這幫輟學生帶壞了,或是占了便宜,必然和海東翻臉。
“我陪你開一局。”
路晨挪開椅子站起來,拉近窗臺上的煙缸,在一堆煙屁中按滅了煙頭。
太突然,連孟小杉也被整懵了。這一下午路晨都坐在那把椅子上煙,沒斷過,誰都沒辦法沾上他,大家都知道他心差,也不敢搭話……
“打不贏你。”歸曉有些心虛了。
“我單手。”他從靠東墻的架子上挑了個趁手的臺球桿。
歸曉被他唬住。
球桿被遞過來:“單手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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