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是約好的去方家看方老太太的日子。只是，袁長卿和珊娘只在方家坐了半天就回府了，因為今天府里請年酒，請的是族里的長輩們，他倆得回去現一現，省得被人說失禮。

臨走時，劉氏告訴他們，方家決定在初六請年酒，他們到時候一定來。

初四袁府還是請客，請的是孟老太太娘家的那些親戚，包括四皇子的母家承恩侯夫人及世子夫人。袁長卿被四老爺帶著，在外院陪了一天的客，珊娘則被老夫人抓著表演了一天的祖孫。晚間，回到房里，夫妻二人累得連話都沒說幾句就囫圇睡了。

初五，府里依舊還是請客，只是今兒的年酒分了好幾。院里，四夫人請著娘家的親戚和一些平常來往的眷；外院，袁長卿和袁昶興則各自在各自的外書房里宴請著各自的同窗好友。至于珊娘，今兒被袁詠梅給抓住了。

有時候珊娘都覺得自己該佩服袁詠梅才是，這丫頭很有一百折不撓的毅力，借著珊娘顯示的友善大度也就罷了，珊娘也很樂意配合的，偏這丫頭還時不時想給挖坑，誤導去做一些不合適的事，珊娘對付的辦法便只萬用萬靈的一招：當面拆穿。

四夫人今兒在院請的客人，除了娘家的親戚外，還有些京城有頭臉的人家。珊娘是新媳婦，眾人對格外好奇，袁詠梅便拉著到一陣轉悠，看似把介紹給京城的這些人家，其實不過是利用珊娘表現的溫大度和藹可親罷了。珊娘也不在意被用來裝點門面，只微笑著和前世那些悉或不悉的人們點頭行禮致意。

展示過一圈后，忽然過來一個小丫鬟對袁詠梅笑道：“永寧侯夫人到了，老太太姑娘和大過去呢。”

袁詠梅一聽，忙拉著珊娘往老太太那里過去，一邊給珊娘科普道：“永寧侯夫人是安國公的親姐姐，太后的娘家侄，人都說和太后最是相像。”又切切囑咐著珊娘，“嫂子不用怕，大不了等一下你別開口，我來替嫂子應酬。”

這麼說，珊娘也就那麼笑盈盈地應著，心里卻微微有些詫異。知道太后只一個侄，應該就是除夕那天在天寧寺里扶著太后的那一位。雖然那位跟太后長得很像，但前世時聽說那位的卻跟袁詠梅所說的全然兩樣呢……只一轉念，珊娘便明白了，袁詠梅只說永寧侯夫人跟太后像，卻并沒有說是稟像還是相貌相。忍不住抿一笑。

等們到得老太太那里時，不僅永寧侯夫人在，九嬸娘和孫雨兒也在，另外，便是跟在永寧侯夫人后的一個二十不到的小媳婦。單看那和一樣的艷麗大紅衫，珊娘便知道，這位怕也是新嫁人不久的新媳婦。

而那位永寧侯夫人，恰正是珊娘在天寧寺見過的那位。

進了門，袁詠梅便丟開珊娘，急急上前向著永寧侯夫人屈膝一禮，笑道：“表舅母恕罪，我才剛領著我嫂子去見客人了，竟沒能來迎接表舅母，表舅母勿怪。”

永寧侯夫人笑著沖手虛虛一扶，道：“這孩子，還是這麼客套。”又抬頭看著珊娘道：“這是大郎媳婦。”

那語氣，聽著像是問句，珊娘卻知道，也認出了。

于是珊娘忙上前見禮。還沒開口稱呼，老太太那里就笑道：“你也跟著四丫頭聲‘舅母’吧。”

珊娘這才知道，原來那已經故去的老永寧侯夫人和四夫人的母親是表姊妹，所以袁詠梅才稱呼著永寧侯夫人“舅母”。

依著老太太的意思上前了聲“舅母”，抬眼間，卻正看到袁詠梅眼中閃過的一鄙夷，心里頓時了然的想法——顯然，袁詠梅認為，這是沾著母親的攀上了貴人。

永寧侯夫人也笑盈盈地虛扶了珊娘一把，然后回過兒媳婦沈氏，笑道：“這是我家的大郎媳婦，兩個大郎媳婦，又都還是新人，倒正好有話可以說了。”

九嬸娘指著沈氏道：“哪里算得新，”又一指珊娘，“人家這才是新的，那里都出了月了，早就舊了。”說得眾人一陣哄堂大笑。

沈氏則紅了臉，扭著九嬸娘的袖嗔了一聲，“姨媽！”

珊娘不一陣驚奇，這才知道，原來那沈氏竟是九嬸娘的外甥。難怪老太太會把九嬸娘請來做陪客了。

許是見珊娘盯著沈氏和九嬸娘看，九嬸娘的孫雨兒過來對笑道：“京城看著大，其實算算一點都不大，覺好像誰跟誰都能攀上點親戚關系似的。”

珊娘早看出來了，這雨兒對有好的，便回頭沖雨兒一笑。

那袁詠梅見了，忙湊頭過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

雨兒落落大方地道：“我跟嬸嬸說，我們京城也就看著大，算算不定每個人都能攀上點親戚關系呢。”

“還真是這樣，”永寧侯夫人笑道：“我想著我家里都是武人，再不可能跟那些文人墨客有什麼來往的，偏我家老大娶親時，我竟看到杏林書院的前掌院，就是你家大郎的老師林二先生夫婦，竟也在送嫁的人當中。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我那大兒媳婦得掌院夫人一聲姨母的。”又看著珊娘道，“偏林二先生又是你家大郎的老師，可見京城果然都是人了。”

珊娘微笑著微一斂袖，并沒有接話。

永寧侯夫人見裝著靦腆，也不曾多想，便扭頭繼續和九嬸娘、老太太說笑著。只是，每回故意逗著珊娘說話時，珊娘總不開口，就不免有些疑了——明明都敢頂著太后的人。于是忍不住看著珊娘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袁詠梅見狀，忙笑著上前一步，對永寧侯夫人道：“舅母就別逗我嫂子了，我嫂子靦腆著呢。”

永寧侯夫人一陣詫異，“你說靦腆？！”又看著珊娘笑道：“你當著太后的面都能侃侃而談，怎麼在你太婆婆面前就靦腆了？”

老太太一聽，頓時臉上就變了，探頭問道：“什麼？”

永寧侯夫人看看老太太，詫異道：“這兩個孩子，回來時竟都沒說嗎？除夕夜我陪太后去天寧寺敬香時遇到他們了，太后還跟大郎媳婦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呢。”又對珊娘笑道，“太后還夸你來著，說你是個有膽識的，偏這會兒在我面前倒裝起靦腆來！”

珊娘這才開口笑道：“不是到現在還在后悔著，那時太莽撞了嘛，所以就沒敢怎麼開口了。”

永寧侯夫人哈哈一笑，道：“你那個算得什麼莽撞，原是太后試你呢，你若畏手腳，太后反而要不喜了。”又道，“不過你那天說得極是。你沒那麼說的時候，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你那麼一說我才覺得，世人果然是太過偏頗了，憑什麼一有風吹草就怪我們人的不是？再看史書上那些所謂的‘紅禍水’……”說到這里，頓了頓，對珊娘笑道：“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了，等過了年我再請你去我家里，到時候我們再細細聊。”

珊娘垂頭應了，再抬頭時，只見袁詠梅臉一陣不對。抿一笑，扭頭和沈氏搭起話來。

見們說話，雨兒跑過來，伏在椅背上對沈氏笑道：“姑姑您不知道，我這個大嬸嬸可是個有趣的人呢，我四姑姑那人吧，”拿眼尾一掃悶坐在角落里的袁詠梅，“人前就裝個乖，背著人卻最挑三撥四的，我最不跟說話了。偏頭一次見到的人都以為是個好的，只我這新嬸嬸好眼，竟不曾上過當。”又歪頭湊到珊娘面前問著，“看那個樣子，嬸嬸是不是又吃了排頭了？”又搖著珊娘的胳膊道：“嬸嬸教教我，下次我也好照葫蘆畫飄，看還敢再算計我！”

珊娘被搖得頭上的首飾一陣響，笑道：“沒有的事。”

“定是有的！”雨兒不信，又伏到的椅背上，湊到的耳旁小聲道：“嬸嬸別誤會，我不是像那樣總藏著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我是真煩了那個模樣，偏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姑姑，我是侄，我連躲都躲不開。嬸嬸只當疼我一回，教教我吧。”

珊娘笑著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道：“我哪能教你什麼，我又不懂。我不過想著，之所以說那些小心思見不得人，就是因為它是不能在人前攤開了說的。既這樣，索就把它們在人前攤開了，倒省得自己落了誰的算計，便是有什麼不對，好歹也只剩下了擺在明的麻煩。”放下茶盞，微笑著又道：“其實我這人最怕麻煩了。”

就像珊娘所說，把袁詠梅算計的小心計擺在明，反過來算計了袁詠梅一把后，剩下的也就不是暗地里的算計，而是擺在明的麻煩了。

送走了客人，那袁詠梅當著珊娘的面一甩簾子，跑進屋去拉著老太太的手就哭了起來。

珊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那永寧侯家里還有個尚未婚配、論年紀跟袁詠梅相仿的小兒子呢。

站在門簾外笑了一下，然后斂去臉上的笑意，示意三和替打起簾子。

珊娘進屋時，老太太正安著四姑娘。見進來，老太太那總是笑瞇瞇的臉上終于出了一不悅，看著珊娘道：“除夕那天，你跟大郎遇到太后了？你們回來時怎麼都沒說？！”

珊娘“誠惶誠恐”道：“原想說的，可我怕我說了，倒像是在炫耀什麼一般，所以就想著，等家里有誰問起來的時候再說。只是，我沒想到家里人竟對我們晚上出門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竟始終都不曾有人問過我們一句，所以之后我們也就沒機會說了。”

老太太被說得一噎。確實，換作別人家里的子侄大半夜出門，回來后，家里人總要問一聲此行的見聞，哪怕隨便扯點閑篇，偏那天是除夕，他們一家子那會兒正嫌袁長卿夫婦在跟前礙眼，只想早早把他們打發開去，卻再沒想到這二人竟會遇到太后！

老太太這里不吱聲了，袁詠梅卻怒了，從老太太的膝上抬起淚眼，“才剛我好心提醒你的時候，你好歹也該告訴我一聲，你是認識舅母的，倒我出了這麼大一個丑！”

珊娘裝著一副過意不去的模樣，掏出帕子遞過去——雖然被袁詠梅一掌打開了，又道：“妹妹誤會我了，我哪里知道這位就是長寧侯夫人。那天在寺里遇到時，原站在太后后，且我們都沒說過一句話的。才剛四妹妹又把形容得那麼厲害，我嚇都嚇死了，哪還記得告訴妹妹一聲，認得我？再說了，我也沒覺得妹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丟臉面的事啊？這出丑二字，妹妹又從何說起？”

話雖如此，心里卻是一陣冷笑。所謂“出丑”，不過是袁詠梅自己知道，的算計早落進了珊娘的眼里，珊娘看了的笑話罷了。

袁詠梅抬頭怒瞪著珊娘，珊娘卻繼續裝著好人，把那塊被推開的帕子又遞過去，殷殷關切道：“妹妹快別哭了，大過年的呢！”

等到了晚間，珊娘和袁長卿從老太太的院子里退出去后，老太太忍不住咬著牙對袁禮道：“看樣子，竟替他娶錯媳婦了。”

一旁的袁昶興聽到了，那眼眸不一陣閃爍，道：“這有什麼，人有七災八難，大不了到時候替大哥重新挑個好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