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換好了裳，才剛要從屋里出去，忽然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說笑聲，接著，六安就進來稟報道：“四姑娘和本家的幾位太太姑娘們過來了。”

珊娘一陣詫異，此時離開席已經沒多久了，卻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地趕過來。

說話間，六安打起簾子，四姑娘袁詠梅陪著幾個本家的太太姑娘們進來了。那為首的，是一個約五旬左右的老婦；后面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年紀在三旬四旬左右的婦人。三個婦人后面還跟著三個年紀從十三四歲到十七八歲不等的孩。

除了那幾個孩子打扮得還像個出門做客的鮮亮模樣外，三個婦人全都是著素雅，且頭上也不見什麼首飾。

才剛認過人，加上還有一點前世殘留的記憶，珊娘自是識得，那為首的老婦是袁長卿一個隔房嬸娘，另外兩個婦人跟袁長卿同輩。這三人之所以如此打扮，卻是因為們都是寡婦。們的亡夫當年和袁長卿的父親祖父一同捐軀于漠河一役。

雙方見禮畢，那嬸子先是和珊娘客套了一番，也不好明說們是份限制沒能來觀禮，只說是家里有事才沒能來，又道：“可惜了前兒沒能來。聽人說，大郎媳婦從南方帶過來一套新款的蘇式家？在哪里？今兒我們可得開開眼了。”

珊娘笑道：“這屋里有一些，還有些放在別的屋里了。”這是嫁過來的頭一天，的嫁妝都還沒來得及收拾，那些東西放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于是回頭了李媽媽過來，領著嬸娘和幾個嫂子姑娘們過去了。

珊娘相讓著幾位客人出了門，走在最后，那袁詠梅也走在最后。

袁詠梅靠過來，挽住珊娘的手臂，對笑道：“嫂子不要怪我，這都要開席了，偏不知道哪個多，跟九嬸娘說嫂子的嫁妝好，九嬸娘就說非要來看看不可，我是被纏得沒法子了，才來給嫂子添麻煩的。”

珊娘不由側目看了袁詠梅一眼。若不是前世就知道，這九嬸娘不是那種不知禮的人，不定就真以為九嬸娘像袁詠梅言下暗示的那樣，這是來查嫁妝的。

于是微笑著“哦”了一聲。

這不咸不淡的一聲“哦”，顯然袁詠梅很是不滿意。狀似無心地又抱怨道：“九嬸娘也真是的，過嫁妝那天不來看，偏這前面都要開席了，又地跑來給人添麻煩……”

若不是早知道九嬸娘是寡婦份，不定珊娘這會兒心里又得添了疙瘩了。

珊娘斜眼看看，微一抿，瞇著一雙眼兒笑道：“看四妹妹說的，才剛九嬸娘不是說了嗎？是有事走不開。再說了，不過是看一眼家，怎麼倒妹妹說得跟嬸娘要查我嫁妝一樣？”

說這話時故意控制著音量，正好能走在前面的那三個姑娘聽到，卻又再前面正在說著話的九嬸娘等聽不到。于是，三個姑娘中的一個忽地回頭沖著珊娘笑了一下。

那袁詠梅則再想不到珊娘會這樣當面把話說，不由呆了一呆，忙裝著癡憨，搖著珊娘的手臂道：“什麼呀，我哪里是那個意思，大嫂子誤會了！”

這里一著急，聲音倒比珊娘的聲音還要大了，便九嬸娘幾人聽到了。九嬸娘回頭問道：“你們說什麼呢？”

袁詠梅怕珊娘再說出什麼不好的來，忙放開珊娘，跑到前面，攬著九嬸娘的胳膊道：“嬸娘你知道嗎？人都說那‘玉繡’有價無市，偏嫂子竟一共陪嫁過來三幅‘玉繡’，最小的一幅都有三尺來寬，最大的一幅竟是一一丈開外的大屏風……”

說起嫁妝，其實珊娘自己都沒有全部查看過的那些陪嫁——要知道，從訂下婚期到他們完婚，前后不過才二十天的時間。除了春深苑里慣用的東西，還有老爺太太特別待的貴重之外，嫁妝單上大多數的件都沒有來得及一一過目。

于是在婚后的第三天，原該回門的珊娘才終于得出空來收拾的嫁妝——雖說“三朝回門”，可珊娘的娘家遠著呢，所以兩家早已商量定，等來年早春二月時，再由袁長卿帶著珊娘對月回門。

要說珊娘原是畏寒之人，如今嫁來北方，屋子里被地龍燒得熱熱的，覺起來竟比娘家要舒適。因此只穿著件薄薄的大紅小襖，斜靠在那窗邊的熱炕上，一邊拿手撐著額頭，一邊翻看著的嫁妝冊子。

袁長卿進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慵懶模樣。他湊過去看了一眼手里的冊子，抬頭笑道：“盤點你的家私呢？”

珊娘印象里，袁長卿可不是個跟人說笑的。因此不詫異地一挑眉，看著他道：“你居然也會跟人開玩笑？”

袁長卿回頭看看那門上掛著的門簾，見外面丫鬟小廝們全都很謹慎地沒有跟進來，便笑瞇著眼兒靠著珊娘坐了，又撐著胳膊向著探過頭去，俯在的耳側低聲道：“我只跟你說笑。”

那氣息噴在耳朵上的覺，令珊娘心頭一，頓時便紅了臉。手蓋住他的臉，一邊推開他，一邊也飛快地看了一眼低垂的門簾，低聲音道：“說話就說話，靠過來做什麼。”

“你不知道嗎？”袁長卿順勢捉住的手，在的掌緣輕咬了一口，“你上有香氣，可好聞了。”

“是嗎？”珊娘一邊著手一邊道：“應該沒有吧，我不熏香的。”

袁長卿哪肯放開，翻過的手，咬著的指節道：“有的，一香味兒。”

珊娘一怔，這才意識到他又在打趣了，便著手惱道：“你才臭未干呢！”偏抵不過他的力道，便又惱道：“你是屬狗的嗎？干嘛老咬我！”——這會兒肩上還有他昨晚留下的牙印呢！

袁長卿忽然抬眉看一眼，低頭在的指節上重重咬了一口，又看著道：“你竟不知道我屬狗？”

他那傷的小眼神，莫名一陣心虛。珊娘忙辯解道：“我知道啊！不過是順口那麼一說嘛……平常大家不都這麼說嘛，‘你屬狗的嗎？竟咬人！’都這麼說的……”

這急著解釋的模樣，頓時取悅了袁長卿。他又看一眼，然后放開的手，手便要去解領上的扣子。

珊娘嚇了一跳，忙護著領，推著他的手道：“你……做什麼？！”

“我看看，”他捉住的手，是去解著領口的盤扣，一邊低聲道：“我看看是不是還青著。”

昨晚他一時大意，在肩上留下好幾個青青紫紫的印子。早晨起來看到自己的“杰作”時，他嚇了一跳。

“你！”珊娘紅著臉拍開他的手，惱道：“那你不能輕點……”

“我……”袁長卿也紅了臉，將額抵在的額上，低聲道：“我那時候早不是我了……”

小倆口額頭抵著額頭地溫存了一會兒，直到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后那腳步聲似被人警告了一般忽然又變得躡手躡腳，這新婚燕爾的小倆口才意識到，他們獨的時間有點長了。

袁長卿坐直子，清了清嗓子，拿手指一彈那本被他扔到一邊的嫁妝冊子，道：“這些東西，你只撿著眼下要用的收拾出來便好，其他的且先放著吧，不定過兩個月還得再搬呢。”又道，“這事不急，倒是我們這院子里的人，你也該見一見才是。”

京城寸土寸金，袁府雖說是公爵府邸，那占地卻還不如珊娘娘家老太君的一個西園。袁府中最大的一進院落“萱宜堂”，自然是老太太住著的。萱宜堂后面的兩進院落則分別住了寡居的二嬸錢氏和三嬸孫氏。袁禮袁四老爺住了前面的正房上院；四姑娘袁詠梅住在正房的西院里，給自己的院子起了個名兒“秋水閣”；二爺袁昶興住在東院里，四老爺給提的院名“伏麟居”——可想而知四老爺的子龍。

至于袁長卿。袁家人在吃穿用度上從來不會克扣于他，他住的仍是他父母生前所住的那個院子，竟比四老爺的院子還要大些。因院子有棵大青松，所以這院子名“含翠軒”。

含翠軒共五間上房，兩邊兩間耳室，左右各一排三間廂房，前有倒廈后有罩院，竟是再齊整不過的一個北方式樣的四合院。這偌大的庭院，自然不可能配了人手，便是袁長卿常年不在家，當家的四夫人仍然照例給含翠軒配足了人手。

新婚頭一晚起，珊娘就一直是自己的丫鬟侍候著，而且進進出出時，只看到了前世時常跟著袁長卿的那幾個小廝和婆子，多余的人竟一個都沒看到。如今從袁長卿手里接過花名冊才知道，除了知道的那些人外，這院子里還有七八個丫鬟。

“我怎麼沒見過這些人？”珊娘抬頭問著袁長卿。前世時袁長卿可沒給看過這花名冊，所以一直以為他是不用丫鬟的呢……

“哦，”和并肩坐著的袁長卿正側頭看著的耳朵，帶著三分心不在焉道：“那是老太太和四嬸撥過來的人。不過我不那些人在眼前轉悠，就讓花媽媽把人管束了起來。”又道，“你耳朵上有顆小痣，你知道嗎？”

“我哪知道，我又看不到。”珊娘耳朵，假裝不知道那個花媽媽是誰，又問道：“那個花媽媽，是你這院子里的管事媽媽嗎？”

“我們的院子。”袁長卿糾正著，又拿指甲好奇地摳了一下耳廓上的那顆小黑痣，道：“一開始我老以為這是你寫字時不小心蹭上去的墨點……”

“嘖！”珊娘猛地一合花名冊，扭頭瞪著一直在搗的袁長卿，“能不能先做正事？！”

袁長卿看著，那眼眸微微一沉。夜幕降臨時，他總能在最熱時覺到的回應，偏天一亮，便又變回那個跟他保持著距離的侯十三了。

他很不喜歡這種覺。

只是，他也知道，這事急不來。十三兒從一開始就對他抱著戒心，他若急躁了，只會把趕得越來越遠……

于是他坐直，拿過那花名冊道：“等一會兒吧，我花叔出去辦了點事，等花叔回來后，再全部把人過來讓你認識。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里面哪些人可靠，哪些人不可靠。”他把幾個可靠之人點出來給珊娘看了，又道：“除了這幾個外，這幾個是我外祖和我舅舅那邊給的。有些事，能不告訴他們的盡量別告訴他們。”

珊娘一驚，“他們……”——再想不到，他連他舅舅和外祖也不是像所想像的那般信任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袁長卿一眼就明白了的想法，搖著頭笑道：“不過是因為我外祖和我舅舅總拿我當孩子，什麼事都替我做主……所以端午的時候他們才會派人去你那里。所以，一般來說，我的事能不讓他們知道的，我會盡量瞞著他們。”頓了頓，他又道，“大舅母是個隨和的，我舅舅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就不是那樣的了。他們都有點固執，等他們回京時，我怕他們大概會為難你一陣子。”

珊娘一陣沉默，心里則暗道，大不了像上一世一樣，老死不相往來而已……

于是，等晚間時，袁長卿把人全都召集了過來。珊娘原想去院子里把所有人都見過一遍的，袁長卿卻不肯放出去凍，只把他點過名的那幾個要管事了進來，其他人則跟走馬觀花似的，人一個個地在玻璃窗外站了站，讓珊娘認了個臉，就把人全都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