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和拽著繞過回廊,珊娘才剛要抬腳進客院,迎面就見五老爺引著個白胡子老頭從屋里出來了。忙拉著三和在墻角悄悄藏了。
五老爺并沒有看到珊娘主仆,他正邊走邊和那白胡子老頭說著話。珊娘認出,那白胡子老頭是父親的一個忘年,鎮上有名的胡老大夫。
老大夫一邊走一邊跟五老爺說道:“……聽小廝的說法,應該是之前就已經有了一些癥候了,偏他仗著自己年輕沒當回事,竟還撐著趕路,這才生生拖了大病癥。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先退了熱……”
那二人說著話,便拐過了墻角。
看著老爺和老大夫的背影,珊娘不一陣皺眉。說實話,三和來稟報時,其實多有點半信半疑,想著那袁長卿不會是猜到心里藏了不滿,這是故意裝病弄個苦計什麼的吧……如今看來,倒似乎是冤枉了他。
這里正看著老爺的背影出著神,沒防備又有人從客院里跑了出來。兩下里都沒留神,三人便險些撞在了一。也虧得那小廝看著似有點功夫的模樣,生生地一個扭腰,及時避開了珊娘主仆。
珊娘還沒看清來人,三和已經沖著那人低低道:“涼風!這麼冒冒失失地做什麼?”
原來,從院里跑出來的人,是袁長卿的小廝涼風。
只見涼風頭戴著風帽,手拿著馬鞭,一副要出門的打扮。看到珊娘,涼風忙上前向行了一禮,匆匆道了聲:“姑娘快去看看我們爺吧。”說著,轉又要走。
三和忙一把拉住他,“你做什麼去?”
涼風道:“德慧師父還在玉佛寺掛單,我要去請他來看看我們爺。”又對珊娘道:“我們爺看來病得不輕。”一臉焦急的他也來不及再細說什麼,只向著珊娘又是一禮,便匆匆走了。
珊娘和三和對了個眼兒,二人也不再耽擱,忙進了客院。
前世時袁長卿就不用侍,所以這會兒在客院里侍候著的全是他的小廝。三和在院子里了一聲,炎風便迎了出來,看著珊娘一陣猶豫,上前見禮道:“姑娘怎麼來了?”
“你們大爺怎樣了?”珊娘問。
炎風答道:“爺已經醒了,姑娘且放心,沒什麼大事。”他里雖這麼說著,臉上卻全是擔憂之。
珊娘不由一皺眉頭,看了他一眼,便帶著三和上了臺階。
炎風卻并沒有從門前退開,低聲音小聲說了句,“我們爺說了,攔著姑娘呢。”然后又稍放大了一些聲音——顯然是說給屋里的袁長卿聽的——道:“姑娘盡管放心,我們爺真的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趕路時沒留神,了風寒而已。姑娘子弱,可別過了病氣,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珊娘橫他一眼,向著三和略一示意,于是三和便過去將炎風推到一邊,珊娘自己掀了簾子進了屋。
進來時,袁長卿的另一個小廝景風正從東廂的臥室里出來,看樣子也是了袁長卿之命來攔的。不過顯然景風也跟炎風一樣,只是不敢違了袁長卿之命,才裝著樣子攔一攔而已。珊娘那里才一瞪眼,景風就乖巧地回替打了臥室門前掛著的簾子。
臥室里,袁長卿的四個小廝中,年紀最小的巨風正手忙腳地放著床前的帳幔。聽見珊娘進來了,他看了景風一眼,便也不管那帳幔了,垂著手后退了一步。
床上躺著的袁長卿豈能看不出來他那幾個小廝的奉違,見珊娘這會兒已經突破重重圍堵進了臥室,他也只得嘆了口氣,一邊撐著手臂坐起,一邊道:“你進來做什麼?”
珊娘看著他卻是大吃一驚。昨天從老太太那里回來時,就看出袁長卿似乎不太好,只是那時候心里遷怒于他,也就故意忽略過了他那不健康的模樣。卻是再沒想到,僅一夜,不僅他的眼睛更深眍在眼眶里了,連都干裂得起了一層皮。
袁長卿撐著手臂坐起時,那手臂明顯了一下。珊娘本能地手去扶他,頓時便覺到,他那異常的溫過單薄的中傳到的指尖上。于是一皺眉,利落地將他按回被子里,一只手拉高被子幫他蓋好,另一只手則順勢搭上他的腦門,一邊說道:“你還發著熱呢,起來做什麼?!”
袁長卿發了一夜的熱,這會兒正四肢酸頭暈目眩,被那麼一推,他也就順勢倒了回去,一邊看著道:“我沒事,不過是路上了風寒,睡一覺也就好了。”又道,“你一向弱,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珊娘立時沖他一瞪眼,“誰弱了?!這會兒又是誰在床上躺著呢!”然后回頭不滿地瞟著那幾個小廝道:“沒見你們大爺都起皮了嗎?也不知道喂他一些水!”又吩咐著三和,“去兌些蜂水來。”
袁長卿忽然手覆住仍擱在他額上的手,看著笑道:“有的。”
“有什麼?”
“我喝了水的,”他道,“只是一喝就想吐。”說著,他用力握住的手。
珊娘頓時瞪他一眼,一邊默默著手一邊嘲著他道:“竟還說我弱!”
偏袁長卿雖然已經病了這樣,力氣卻是一點兒都沒減,竟沒能得手。他扭頭看向,卻因一陣暈眩而不舒服地皺了一下眉,閉上眼又道:“我走的時候,你可不是還病著嗎?”
“早好了。”
他那皺著眉頭的小模樣,加上那蒼白的臉,珊娘無來由地一陣心,以至于奪了兩回手,見實在奪不回來,便心虛地回頭往后看了一眼,卻是這才發現,屋里早沒了人,三和及那幾個小廝竟不知何時全都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等轉回頭來時,只見袁長卿的眼又睜開了,正看著微笑著。那松開的眉頭,和那邊淺淺的笑意,忽地就一陣不自在。用力一手,終于奪回了手,又道:“你不過只看到我病了一回而已,竟就胡說什麼我弱。我便是再病了,也沒像你這樣,燒得個人事不省!”
說到這里,才忽然想起來,袁長卿還是個病號,忙問著他道:“你可要?”
袁長卿想搖頭來著,可這作對于眼下的他來說,有點難度,便看著珊娘笑道:“你放心,我很生病的。而且一般來說,便是病了,也不過是高熱一場,等熱度退了,我的病也就好了。”
“可是,”珊娘再次手覆住他的額,“你的熱還沒退下去。”
“沒關系,睡一覺就好了。”他說著,故技重施地再次握住的手,將的手拖進被子里,在前握了,低喃道:“你別走,陪我一會兒。”
珊娘心頭一跳,忽閃著眼道:“這會兒又不怕把病氣過給我了?”
“既來之則安之。”袁長卿握著的手,一副很是滿足的模樣,珊娘看得忍不住紅了臉。
“就呆一會兒,”他輕聲道,“呆久了,我真怕你也病了。”
“我沒你想得那麼弱。”珊娘道。
“可我再沒見過比你更怕冷的人了。”袁長卿道,“而且,我才剛來鎮上時就聽說,你是因為病了才從你家老太太的園子里搬出去的。”
“怕冷是真的,那個‘病’可不算。”珊娘心不在焉地答著,心里則在想著,要不要把三和進來——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進臥室來看他,是因為他那里命人堵著,才格外不放心,這才一時沖跑了進來。而就算他倆已經訂了親,怎麼說到底尚未親,這般跑進一個男人的臥室,到底有失妥當,且連個丫鬟都不在跟前……
“果然是這樣……”忽然,袁長卿握了一下的手,輕輕嘆息了一聲。
珊娘扭回頭,只見袁長卿的眼又合了起來。
“我當時就猜著,你許是不愿意嫁我,才借著病從老太太那里躲開的。果然是這樣。”
他說著,再次緩緩睜開眼。那深深凹陷在眼窩中的眼眸,因為高熱而看起來水汪汪的,竟是沒了往日的那份犀利,反而多了一分溫潤。
珊娘心頭驀地又是一陣突跳。再次想要回手,卻再次沒有得逞,“我、我早跟你說過的。”道。
“我知道。”他看著喃喃又道:“難為你了。”
珊娘一怔,低頭看向他,頓時便明白,他是在指最近所遭遇的麻煩事。
而這“難為”二字,忽地覺一陣委屈,甚至委屈得都想要流眼淚了。于是匆匆垂下眼,才剛要再次試著回手,他的另一只手又從被子里了出來,著的臉道:“真想抱抱你。”
珊娘一呆,驀地抬眼看向他。
只見他看著的眼是如此專注,專注得令想要避開眼去都不行,只能如了蠱般,被他的眼眸牢牢鎖著。
“十三兒,”他滾燙的掌心著的臉頰,熱切地低喃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藏起來,誰都看不到你,誰也傷不了你。我只恨我還不夠強大,才又你了委屈。你不要嫌棄我,我會盡快讓自己強大起來的,你要信我,我一定會做到的,我會誰都欺負不了你。”
高熱加上激,令他的呼吸一陣急促,聽著甚至都帶上一息,“都是我的錯,”他飛快又道,“我答應過你,不會我的事牽連到你,偏我一時大意,竟還是牽連到了你。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不想、也找不到借口為自己開,我只想說,再沒有下一次了,你信我一回,再沒有下次了,我……”
他停下來微微息了一會,又道:“我跟老爺說了,我想把婚期訂在年前……”
“啊?!”珊娘嚇了一跳。
袁長卿定定看一眼,道:“老爺沒同意。”頓了頓,又帶著幾分委屈道:“你就這麼不愿意?”
那小眼神兒,頓時看得珊娘覺自己仿佛是這世間最沒良心的人,竟欺負著一個重病之人……
“你……嚇了我一跳而已……”
辯解著。可轉眼間忽然反應過來,忙捉下他仍在臉上的手,皺眉道:“你不是跟著林先生的嗎?怎麼忽然回來了?”
“其實收到你那封信后,我就離開老師回京城去了。”他的掌心一翻,握住的手,看著又道:“之前東宮就派人提醒過我,說是那些人注意到了我,我卻大意了,總以為我從來沒有出現在人前,應該不會有事。卻是再沒想到,我這一時的疏忽,竟那些人把你也給牽連了進來。不過你放心,以后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而且這件事我也已經理妥了,接下來只要我倆盡快完婚,這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我并沒有騙你,我給你回信說,我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不方便跟你通信,這都是真的。那時候我不知道京城是個什麼況,我怕我給你寫信會打草驚蛇,所以才暫時斷了跟你的聯系。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之前我告訴過你我的計劃,可如今看來,我怕是沒辦法繼續幫著我老師完《地輿志》了,我已經答應太子去幫他——當然,以我的資歷不可能做東宮的屬,我只是私下里幫他做些事。這件事于我有好也有壞。壞是,我原先的計劃怕是要全盤作廢了,好是,我現在就能有能力護住你,再不你委屈。只是,如今的問題是,老爺不同意我那麼快娶你。”
他嘆息一聲,用力握了握的手,又道:“我知道,老爺這是舍不得你,想要多留你兩年,可我已經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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