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火燒興善寺,趙太妃將舍利子從塔中慌取出,悄悄轉移到了新寺。
這“舍利子”本不知道是哪裏的邪靈,沾染了烈火中橫死的人的怨氣,更是煞氣四溢。放在新寺裏的“舍利子”,簡直就像一個中樞遙控,一旦有了沾染死人骨灰的檀香,它便以骨灰中攜帶的怨鬼為兵刃,縱千軍萬馬,纏繞著可憐的端帝姬,是以,新寺的寒不亞於舊寺。
有邪靈作祟,外有陸九佩雨配合,端怎樣都無法掙這個彌天大網,直到所有真相大白於天下。
七層佛塔上至最後,樓梯陡得厲害,空間狹小,隻容人彎腰通過。
線昏黃,妙妙在一大片起的灰塵中努力護住手中微弱的一點燭。
塔中空空。
淩妙妙被裏麵暗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苦不迭地從小小的窗口探出頭去,幾乎像是明的囚犯。
隻見慕聲抱臂站在塔下,抬頭。焦灼地喊:“慕聲,那舍利子沒在上麵啊!”
年的黑眸中是潤澤的水,含了一抹極其曖昧的笑意:“那是自然。若是還在這裏,那位太妃娘娘下懿旨,也就不會用‘找’這個字了。”
妙妙將蠟燭從窗口丟出去,直砸他的臉:“你耍我!”
慕聲手一擋,輕巧地拿住了那隻細細的紅燭,可憐的火已滅了,燭芯在空中劃出細細一線煙霧。
慕聲低眉,指尖“砰”地炸出一朵橘黃的火花,燭火轉瞬間又燃了起來,明滅的火映著他白玉般的臉。
他端著蠟燭細細看:“現在扔得爽快,我看你一會兒怎麽下來。”
困在黑暗佛塔中的淩妙妙:“……”
淩妙妙覺得,自己上輩子或許是隻蜥蜴,否則怎能解釋五投地、四肢並行地著黑倒退著爬下了陡峭的佛塔,還能爬得如此迅速?
“呸呸!”吃了一的土,開始拚命拍打自己的袖、擺和頭發,好在出門時多穿了幾層,報廢了一件外裳,裏麵的襦幹幹淨淨。
待到料理好儀容儀表,從塔背後走出,遠遠看見慕聲端著蠟燭發呆。
暮四合,興善寺院空無一人,林木影影綽綽,殿宇簷下亮起了紅的燈籠。皇家的燈籠,是一朵朵的冷紅,高貴而漠然。
年手中的燭火卻昏黃,帶著虛幻的暖意,勾勒出他的長睫和鼻梁的廓,照得他蒼白的臉,宛如手一就會破碎的皂泡泡。
空氣中漂浮著一淡淡的腥氣,伴隨著若有似無的甜香。
妙妙拽著擺走過去,一路整理著袖:“你覺得應該怎麽找?”
慕聲低眉,毫不在意:“自然是一間一間找。”
眸掠過了的服,慢慢掃到了臉上,眸中這才帶上一點幸災樂禍的笑,“爬下來的?”
妙妙咳了一聲:“爬……爬好呀,鍛煉四肢能力,還不會摔跤,跟晨跑一樣,健康!”
秋蟬長嘶。
興善寺殿宇連綿,菩薩和金羅漢各有配殿,月清冷地打在大理石地麵上,映出白霜花一般的冷。
尋覓一個殿,要翻貢品桌、檢查塑像,趴在地板上一寸一寸翻找,更糟糕的是,灑掃的宮人懶,貢品桌下午全是灰塵絮。
自然,完全消極怠工的慕聲是不會趴在地板上這樣找的,努力工作推劇的淩妙妙第十次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時,隻恨自己不是個金屬探測儀。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拍了拍手站起來,走到他麵前:“慕公子,你們捉妖人大陣仗見得多了,這麽效率低下,想必是會被業淘汰的……就沒有別的簡單點的辦法嗎?”
說著話,黑白分明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瞅著慕聲的袖口,以往那裏存放有大把符紙,隨便撕一張出來,應該都比趴地板好用。
隻可惜黑蓮花將手刻意藏在後:“沒有。”
慕聲抬起來,臉比平時蒼白許多,月下愈發顯得兩丸瞳仁黑得發亮。
淩妙妙微微一哂,搬了個團來席地而坐,開始手整理兩鬢致的簪花。
弓字褶的白擺站立時勾勒腰,坐下去時卻可以如菖花瓣肆意展開,腰間的十六片綴紗裝點在擺間,每一篇以金線繡著半開的杭,倒映著流雪般的月。
論打扮上的包程度,淩妙妙絕對不輸給黑蓮花。
慕聲瞥了一眼,果然先被上月吸引了片刻,然後蹙眉:“還不接著去找?”
淩妙妙抬頭著他,兩鬢的細小青桔是最無邪的星星點點,垂髻以碧帶紮著,出白玉般小巧的耳垂,杏子眼裏映著水:“我累了。”
月下的人間,比平日多三分,更多三分仙氣,連這賭氣似的嗔,也容易令人怦然心。
可惜慕聲的臉上看不出多惜花的緒。他蹲下來,湊近了的臉,眼裏憐憫並著嘲弄:“這才找了幾間就累了?”
著他的眼,靜默了片刻,毫無征兆出手,慕聲避閃不及,讓冰涼的手結結實實地摁在了腦門上。
“沒生病呀……”歪過頭兀自疑,“你到底哪裏不舒服……”
手腕幾乎立即被擒住,他用了九的力氣,得淩妙妙骨頭都快斷了,強痛,咬著牙向下一瞥,另一隻手飛快地反抓住慕聲的手腕。
到他的手了一下,是被到傷口的本能反應。
讓一的緣故,他的袖口洇出跡,漉漉的沾染上指尖,一淡淡的甜膩彌漫在空中。
慕聲沒有躲閃,任握著自己的右手,左手仍然抓著的手腕,形一個相互僵持的姿勢。
二人在晦暗的大殿中一不地對視,臉半沒在黑暗中,眸中都沾染了明亮的月,這片刻,大殿裏靜得能隻能聽見彼此織的呼吸聲。
“慕子期,為什麽要用你的供養水鬼?”
淩妙妙的麵平靜地開了口,兩隻眼睛亮閃閃的。
宛江船上,指著他鼻子質問他為什麽不上藥的時候,出的也是這樣的表。
慕聲神浮了一瞬,眸逐漸深沉,有些咬牙切齒了:“我早告訴過你,太聰明不是什麽好事。”
妙妙著他,慢慢鬆開了手,無聲地笑起來:“怎麽辦,又讓我發現一個,你是不是要立刻弄死我?”
那笑容又燦爛又輕佻,看起來竟然十足興。
慕聲也放開,冷眼看著自己的手腕,拉下臉警告:“你以為我不敢?”
“你自然不敢。”妙妙垂首,“慕姐姐還在等著與我們會合。”
慕聲果然一僵。
任何時候,拉出姐姐這座大佛,都能把他在五指山下不敢造次。
慕聲一直覺得淩妙妙像隻兔子——隻管著三瓣吃吃吃,遇到危險就一頭鑽進裏,隻留下個絨絨的屁的那種兔子。可是最近,兔子的膽子得過了分。
失的眩暈尚未褪去,腦子昏昏沉沉,他在空的佛殿裏踱步,卻並不因為焦慮,反而覺得心中浮出一種久違的輕鬆。
任何時候,長時間地獨自背負一個,都會使人疲倦不堪。
他也已經到了沉默忍耐的盡頭。
“我真的很好奇,你對妖出手向來毫不留,以你的脾氣,那茍延殘的水鬼,早就該在過宛江的時候就死絕了,不是嗎?”淩妙妙仍然坐在團上,盯著慕聲徘徊的影。
慕聲腦海中卻閃回那句冰涼的詛咒:“你在這裏殺妖怪殺得快活,可還記得地下的娘麽?”
他有些心煩地轉了一圈腕上收妖柄,答非所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當時在皇宮,你借著裝病,兩次支開我去應付太醫,水鬼趁機從窗口進來。別說你手腕上平白無故多了傷……”嗅了嗅自己的手指,皺了皺鼻子,旋即又笑,“水鬼的那種氣味,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慕聲借著月打量淩妙妙帶著絨的臉。
兔子時而聰明時而糊塗,時而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時而又親近得蹬鼻子上臉。幾次三番踩線,卻讓他下不了狠心斬草除……
若不是真心實意喜歡柳拂,他簡直要懷疑淩妙妙是專程衝他而來的了。
柳拂……他心冷笑一聲,多加了一點,兔子眼不佳。
“慕聲,那玩意究竟用什麽東西威脅你,竟讓你退讓至此?”
妙妙心想,黑蓮花手狠心黑,做事全無三觀,現在任人騎在頭上,那水鬼掌握的一定是了不得的。
真是刺激!
一提起這個,慕聲頓時惱了:“跟你有什麽關係?”
“自然有關係。作為朋友,我好心提醒你,不要被人騙了。”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又理所當然,帶著淩妙妙一貫無知無畏的脾。
夜風送來梔子香氣,飄散在空中,是濃鬱得幾乎有些糜爛的味道。
慕聲低頭著:“我希以我換一些。”
言外之意,你不要多管閑事。
妙妙一貫抓不住重點,仰頭一臉好奇:“你的到底有什麽特別,引得妖競相追逐?”
香氣愈發明顯,到了有些嗆人的程度。慕聲的話剛開了個頭:“我的……”年意識到自己讓淩妙妙帶偏了去,眸中閃過一惱意,“我憑什麽告訴你?”
淩妙妙白皙的小手在鼻子前麵猛扇:“咳咳,哪裏的花這麽香,嗆死人了。”
慕聲這才留意到空氣中馥鬱得近乎嗆人的味道,心裏陡然一驚:糟了,一時大意……
渾上下迅速繃起來,右手腕鋼圈瞬間出,在了指尖,左手一把拎起地上的淩妙妙,但已晚了——
月不知何時被遊的黑雲遮蔽,大殿裏手不見五指,一點點昏黃赤紅的,從腳下慢慢亮起。
朱紅、藤黃、靛藍……首先映淩妙妙眼簾的,是一隻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沉重的金飾,隨後是一對對摟抱在一起的男暴纏的軀。
這這……這是……
“呀!”
眼裏仿佛被辣椒水刺了,心驚跳,下意識地閉上眼,鴕鳥埋沙一般,飛速一頭紮進慕聲懷裏,腦袋好像要將他的膛鑽出個來。
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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