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生活經驗雖富,畢竟沒照顧過孕婦。他對生孩子的印象,多數大約來自于年時那個妻妾群的大園子——在那個香甜味繚繞的園林里,哪個姨太太肚皮若有風吹草,立時得到老爺的全部寵,第一時間躺床上“保胎”,三天請一次大夫,還得開始天天吃補藥,就連片膏也能換最高級的“馬蹄土”……
雖然也見過著大肚子辛苦勞作的勞婦,但在他心里,“有喜了立刻躺著當太后”才是最優選項。
林玉嬋無語。他就是宅斗劇里長大的。這深固的怪印象,還真的不好糾正。
忽然想起什麼,問蘇敏:“你真的沒有兄弟姊妹?”
他奇怪的思維跳躍,隨口答:“有過,都未滿月就夭折了。只活我一個。怎麼了?”
這是舊社會常態,哪怕鐘鳴鼎食之家也如此。所以對他這個“香火獨苗”才會看重得過分,以致早早激起他的逆反心,直接宣布把老蘇家香火給斷了。
林玉嬋說:“你阿媽幸好過門就懷孕。你不是說過,其他那些大大小小姨太太,困在園子里無事寂寞,無一不染上重度片癮,你老豆年紀又大,所以們才越來越不易生養,才會有點靜就小題大做地臥床不起,其實多半也是你父親的意思。換了尋常仔,健康,能跑能跳,誰愿意幾個月都那悶氣呢?方才那助產嬤嬤不是也說,這時節,心舒暢才是第一位的呀。”
跟蘇敏講話有一點好。不論怎麼編排他爹他祖宗,他都不生氣,有時候還跟著埋汰兩句。
果然,他聽了,覺得有理,找不出反駁的點,只好慢慢調整自己三觀。
但還是不完全妥協:“鐵路工地不要去了。那里煙塵大,吃食也不干凈。路上也顛簸,行車走路都不安全。還有阿福的病……別讓他過了你病氣。”
“可阿福他們獨力難支。連飯錢都快沒了,還不讓人接濟……明天說不定還會有人來打砸……”
“我知道。”蘇敏和而堅定地說,“當年我逃了,他們沒能逃過,是我欠他們的。我會管。”
盡管酒吧嘈雜,里面沒有其他中國人,他還是不自覺放低聲音。
在他叛出那個充斥著金錢和片味道的“家”之后,天地會廣東會堂就是他唯一的家。那里面格各異的兄弟叔伯,盡管有人看他不順眼,有人跟他話不投機,有人會訓斥他、跟他吵、打架……但都是陪伴他度過青春期的最親的家人。
這些人,如今世上不剩幾個。阿福是其中之一。
在把上海義興全權出去之后,蘇敏專心當旅客,無無求地欣賞大洋彼岸的風。唯有今日,讓他忽然找回了一點行的熱。
蘇敏頓了頓,又斂容正。
“不過……這方面還是你更有經驗。我需要請教,白羽扇姑娘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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