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本地商戶有本地的優勢。譬如，有更多樣、更廉價的茶收購途徑；用工本更加低廉；在茶葉鑒定和保存方面經驗富；還能抱團取暖，能互幫互助。

如果洋人愿意和他們在同樣的起跑線競爭，而不是一把屠刀當頭砍下，大伙還是很樂意跟洋人一決高下的。

沒了李懦夫，等日后來了張懦夫、王懦夫，可沒有上海博雅的老板幫他們斡旋。

但朱老板依舊喜怒不顯，淡淡道：“我們需要回茶葉公所商議一下。”

李維諾夫這邊也老大不愿：“林小姐，讓我向中國人低個頭而已，你這是讓我向他們下跪啊！”

林玉嬋微微一笑：“條款細則，你們可以再商量嘛。喏，他們這就要回茶葉公所，你和維克多都跟著去，不會有人趕你們的。小子失陪，我要去跟您的蒸汽機共度愉快的一個鐘頭了。”

起，收起博雅鐵罐茶。

朱老板等人目送走出幾步，忽然站起，朝拱手。

“多謝姑娘！改日務必臨茶葉公所，我等再行招待！”

“客氣。”林玉嬋仗著個“時髦上海茶老板”的份，友建議，“其實你們也可以試試機制茶，只要注意風水——哦不，控制噪音和排污，產量能上去不，定能和洋商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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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口六壬伏英館’的龍大師托著羅盤，正百無聊賴地等在門口，一邊朝過往行人念念有詞，給自己做廣告。

“驅邪解降，風水招財，化解非，靈僮問卜……”

“有勞了。”林玉嬋打斷，笑瞇瞇遞過去一塊銀元。

“哎唷，不敢不敢。”龍大師趕推辭，收了那神神道道的腔調，換上滿臉江湖氣，低聲說，“姑娘也是會里姐妹，幫一把是應該應分，怎麼好收錢呢！再說，回頭那個洋人找小的改風水，我狠狠宰一筆便是。若按行規，小的還得給姑娘送傭金呢。”

林玉嬋還是堅持把銀元塞到他手里。

“那煩您幫我跑個，到義興船上找蘇老板，幫我遞個話……”

如果李維諾夫談判順利，漢口茶葉公所和順磚茶廠，能夠從對立轉為合作，漢口地區的排外風應該會消解一大半。

大概，就不需要那麼夸張的戒嚴了吧？

但大清場效率低，這戒嚴令到底何時能取消，林玉嬋心里也沒底。

先跟蘇敏通報一下階段果，讓他別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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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磚茶廠”已經重歸平靜。那些“被停工”的中國雇工大概是閑得太久，良心不安，有些正拿了掃帚水桶，默默收拾磚墻腳下的臭魚爛蝦。

林玉嬋直接進門，直奔李維諾夫的蒸汽茶機。

順便從包里薅出紙筆，打算狠狠師。

圣彼得堡皇家大學的工程師設計的耶！

這種規格的機，如今全中國怕是屈指可數。

原本無甚工科基礎。但十九世紀的機械科技畢竟還于發展初期，林玉嬋跟著娜航行多日，又啃過作手冊，又蒙徐壽父子面授機宜，又親自鉆過蒸汽管道，也勉強算是自學才，了個半瓶子醋。

可以看出，這種制茶磚的蒸汽機，是用鍛造金屬的機械改裝而的，十分笨重龐大。但舉一反三，相似的原理，只要稍作改進，也可以茶炒茶，甚至軋棉花……

但是，茶炒茶的工藝要比茶磚復雜的多……也許，應像后世那種米花機、面機、或者自炒鍋一樣……一個雙活塞足以……李維諾夫用的蘭開夏鍋爐太笨重，不過也許可以帶好幾臺機一起……按順序……

一瞬間，仿佛看到一排潔小巧、足以登上各大電商開屏廣告的機，但背后沒有電線和電源，而是用蒸汽做力……平緩而規律地運作著……

Bingo！犀飛利！

鉛筆尖剛剛到紙面，突然——

“啊！林小姐，你還在！是不是在等我？李維諾夫先生我先回來，好好謝謝你……”

啵的一聲，眼前的機械模型碎片。維克多滿面春風，張開雙臂朝大步走來。

林玉嬋牙齒咬出聲，真想拿鉛筆在他腦殼上個。

“離我遠點！”

維克多委委屈屈，嘟囔：“我沒有再惹你吧？……”

林玉嬋深呼吸，慢慢調整緒。

一閃而逝的靈也未必有多準。能被維克多一句話打斷，說明的思路還并不是很。

以后有的是時間琢磨。

收回鉛筆，把筆記本藏回包里。

大庭廣眾之下，維克多只能訕笑。

“那個，林小姐……看在這些機的份上，我在漢口投資茶廠的事，你不會告訴赫德先生的，對吧？”

維克多悔不當初。他自覺人際往方面十分經驗老到，在中國招惹了多姑娘，有些人見了他就害，就紅臉，或者害怕，或者輕嗔薄怒……總之，都讓他十分放松，游刃有余。

怎麼偏偏這位林姑娘，每次大膽招惹，都會落些把柄在手里。明明是個無甚背景的異族小可，卻像個人彀的薩卡，讓他跟往的時候，時常后悔沒帶腦子。

譬如今日，要是心不好，去向赫德打個小報告……

大清海關薪資世界第一。他到哪去找第二個如此差？

所以維克多只能做小伏低，討好地朝躬著，非得等著保證一句“不會”。

林玉嬋當然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得逞。想了想，低聲問道：“你能不能估算一下……嗯，赫大人大概會在江漢關辦公幾日？最早什麼時候離開呢？”

要撤銷戒嚴令，最好釜底薪，盡快讓赫德離開漢口，才是最穩妥的作。

赫德不肯跟說準話，但維克多是海關商務助理，多也心里有數吧？

維克多眼珠轉兩轉，微微驚喜，笑道：“你怎麼得罪赫德先生了？”

“沒什麼。”林玉嬋垂下眼，眼中微狡黠，送給維克多一個并不存在的把柄，“我自己的商鋪想來點避稅作，總不能頂風作案呀。”

維克多眉開眼笑。

“今晚租界里有小型酒會，”他笑道，“林小姐愿不愿接我的邀請，去跳個舞？然后我會把赫德先生的工作計劃，一五一十，詳盡地告訴你。”

林玉嬋抬眼，輕微冷笑。

能提出這個換條件的，也只有維克多·列文了。

維克多笑得歡暢：“只是喝喝酒，跳跳舞啦。你放心，在舞會上被漂亮姑娘扇了掌，我會很沒面子的——哎，你的男朋友不會連這個都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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