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正在檢查頭等艙的配置。遠遠看一個穿素的影從走廊飛奔而來, 不由得一笑。

“指示牌怎麼只有英文，”他假裝沒看見，不滿地在監工手冊上記一筆, 自言自語, “欺負華人坐不起頭等艙嗎？這幫工人真是欠敲打。”

“而且中文要在英文上頭, 華人的船華人優先。”林玉嬋著氣接話，“蘇老板, 借一步說話。”

“木質防蛀也需要再檢驗一遍, 堵上所有隙。”蘇敏蹲下，檢查床底, 手冊上又記兩筆, “就在這說吧。沒雜人。”

目中無人，果然很把自己當大爺。

林玉嬋皮笑不笑, 道：“蘇大爺, 我問你。按照你提供的協議, 博雅公司現在的份，我占五, 你占三, 其余親友認購兩。倘若我這一年經營不善——我倆份變四和四。”

蘇敏倚在頭等艙的木床邊, 微笑頷首。艙門半開, 走廊里線昏暗，把他整個人照半明半暗的雕塑, 儼然游戲關卡最后的大boss。

他頭微：“嗯？”

“那時我當然會捉襟見肘、一窮二白, 手頭沒余錢。而你只要從親友那里再收購一文錢份，你馬上為博雅最大東。若你收購超過一份, 你立刻對商鋪擁有絕對話事權——小白同志，這就是你的退路？搶我的鋪子？”

一口氣說完, 氣鼓鼓瞪他。

果然，跟這狗男人不管如何濃意，就算最后兩人先后老年癡呆，也決不能忘了“笑里藏刀”四個字怎麼寫。

蘇敏被看穿居心，一點不臉紅，朝客客氣氣地一笑，眸子里粲然生，顯得無比親和。

“林姑娘，據我所知，你那些親友認購的時候，你并沒有讓他們簽署止轉讓份協議。”

而林玉嬋當初要走義興份的時候，他盡管極度缺錢，談判時讓步，也堅持讓簽了個“止轉讓”的條款。

林玉嬋當然知道這點，委屈道：“因為不是人人都像我這麼講理啊！我敢提止轉讓，人家就以為是詐騙，我融資已經夠難了啊！”

“所以給了我一個能鉆的空子。阿妹，如果你是我……”

當然也要鉆。林玉嬋惡狠狠地想。

但上說得很甜：“如果我是蘇老板，我當然會諒林姑娘創業艱辛，給使絆我良心上過不去。為了我倆的商業友誼能夠長青，我肯定不會欺負！”

蘇敏忍俊不，輕聲一笑。

“第一，這份協議你可以拒絕。”他說，“第二，這是在你利潤不達標的前提下，才會發生的事件。倘若真是那樣，說明你的賺錢計劃行不通，為了救博雅、保障其余東利益，我理應接手，公平合理。反之，如果你盈利超過一千兩，那我絕無二話，沒機會鉆任何空子。第三……”

林玉嬋：“……”

被他這麼顛倒黑白的一解釋，還真合理的？

忽然問：“第三是什麼？”

蘇敏吞下后面的話，笑了笑。

“沒什麼。”

“不許話說一半。”

蘇敏猶豫，目瞟到辮子里的小白花，嚨緩緩一。

“第三，”他聲音極低，慢慢道，“等明年此時，你過十八周歲，也不用再裝模作樣戴孝了。我們……可以結束。”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什麼起伏。

林玉嬋失笑。

他自己給自己上的枷鎖，才不管呢。

“所以那時你就可以隨便欺負我了？”抗議，“就朝我開刀不心疼了？你對別人也沒這麼狠吧？”

蘇敏笑道：“八百兩收購安慶義興茶棧，你以為我是憑兄弟義氣？”

林玉嬋：“……”

合著還是被手下留了。

不過也是自作自，回想當初爭義興份的時候，初生牛犢不怕虎，著他現金流枯竭的死，跟他死死拉鋸，把個新掌舵的義興大老板弄得狼狽不堪，估計吃了的心都有。

一想到這功偉績，林玉嬋登時心態平穩。估算一下如今義興份的價值，甚至還忍不住微笑。

輕輕關上頭等艙的門。

艙沒點燈，頓時一片漆黑。

蘇敏微微口氣。

邁過地板上一道棱，張手將他抱住，臉蛋在他結實的口蹭兩蹭。

好久沒抱抱，真有點想。

“給我一天時間，對賭協議條款不要變。”林玉嬋輕快地說，“我去尋別的門路，萬一有冤大頭人傻錢多……找不到，再來跟你簽字。再會……對了，辛苦你幫忙張羅舊博雅清算的事。還沒謝過。”

放開他，轉去開門。

驀然肩膀被扳住。接著往回一拉，后背落在他擁的懷里。

“林姑娘，”蘇敏的聲音瞬間熾熱，好似忍無可忍，“說好了公私分明，你憑什麼壞規矩？”

天氣熱，兩人衫都薄。到全被裹，氣都不勻，推了推他的手，推不。

委委屈屈地小聲說，“我沒有啊，我很分明的，我已經跟你說再會了才……”

“說得不夠干脆。”他胡攪蠻纏，“我還沒反應過來。”

屋霎時全黑，兩人都是盲的。索中確認著對方的位置。

林玉嬋手離門把三寸遠，不敢妄，覺他用鼻尖拱自己的鬢發，悄悄的嗅。

“我……”

“你好忙，忙得都不來看我。”蘇敏抑著呼吸，輕輕磨著牙，在耳邊數落，“昨天見到我，今天見到我，上來就是‘老板融個資’，寒暄都省了，你是存心想把我氣死。”

林玉嬋：“可……”

可不知道呀！

他面上一點不顯，言談舉止全是職業風范，比還冷淡還客氣。林玉嬋還真以為是他狀態切換自如……

其實就是藏得好罷了！

費力地在他懷里轉半圈，笑道：“那今天不談公事了。你要怎麼樣？”

頭頂聲音輕輕笑，“別。”

一時間還不適應黑暗，乖巧送過去一張側臉，看不到他眸子。耳邊靜悄悄的，只聽到似乎無不在的細細息聲。

林玉嬋立刻后悔了。手不見五指，人的本能，告訴危險就在附近。

驀地全戰栗，覺到他靠近——

一偏頭。一個細吻落在脖子上。

剛剛悄悄解開的立領。一片冰涼的小皮，平時細不見天，被輕輕的點了一下，讓氣息全，慌著索門拉手。

“是不是今天又討厭我了？”蘇敏在后沒，低著聲音，有些落寞。

搖搖頭，忘記他看不見。

于是輕聲笑笑：“自信點小白同志，哪天我真討厭你了，會提前通知的。”

又怕不喜歡，又非要給自己約定一個喜歡的期限。他空有七竅玲瓏心，都用來給自己找別扭。林玉嬋不想指摘什麼，等他自己慢慢想通好了。

“我不想欺負你，”他急切表明心跡，飛快地說，“我只是做了任何一個有頭腦的商人都會做的事而已。博雅如今是有限公司，你有東若干。按照西洋法律，每年報表和資金走向都要公開。如果我平白讓利與你，有心人從數字中窺出端倪，會說你……說你……”

“錢易？”

大膽說出這沒下限的四個字，帶著笑，到對面的一張俊逸的臉，溫度悄悄上來幾份。

蘇敏抿著，倔強地輕微點頭。

黑暗中耳鬢廝磨，用不著裝腔作勢，很多話反而能坦率說開，不怕讓對方看到自己難堪的臉。

到一只有力的手，控制著力度，輕輕描摹自己的臉頰廓。溫熱的讓人心安。隨后，那只手上的耳珠，安似的，輕輕一。渾一。

蘇敏低聲說：“古來拋頭面的人，不管做何營生，都免不了承擔些閑言碎語，想必你也有所準備。我只能做到，不讓流言從我這里而起。你找到別的冤大頭我不管。你找上我，我必須……苛刻一點。”

“苛刻。不是算計。我不會算計你。”

他一口氣說完，到門拉手，半握住，待要開。

林玉嬋心跳得急，輕輕住他手，帶笑意問：“那我可以還價了？”

“當然可以。談什麼樣，是你的本事。但我不會放水……”

忽然笑出聲，大膽上手，刮刮他鼻子。

“還是出去吧。這鬼地方，太適合錢易了。”

蘇敏：“……”

又說！這四個字很好聽嗎？還說得得意！

他輕微咬牙，剛想義正辭嚴地說“我不會讓你得逞”，卻聽小姑娘低聲輕笑，踮腳他耳邊，警告他：

“我不會讓你得逞噠。靚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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