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今日攔路, 是為了魏鸞的事。
前日芳苓來傳旨時, 盛煜便知章皇后此舉是有意刁難。但眷為太后和皇后侍疾,原是名正言順的事,哪怕貴為太子妃、王妃也不得推辭,熬夜看守亦是常事。魏鸞宮廷照拂,人盡皆知,無緣無故地抗旨推辭, 著實不妥。
是以盛煜不曾阻攔, 只說了三日之期。
意思是若三日后魏鸞仍被扣在蓬萊殿里, 他便宮討人。
誰知這短短三日竟比三年還難熬。
夫妻倆剛吵架時,盛煜縱明知理虧, 卻因吵架時揚言不會踏足北朱閣, 又放不下冷傲的段, 死活沒能折腰低頭到北朱閣去找魏鸞。不過彼時夫妻倆都在曲園,雖各自賭氣,魏鸞在仆婦侍的照料下安然無恙,他每晚能瞧見北朱閣的燈火,勉強還能按捺。
這兩日就截然不同了。
北朱閣雖燈火如舊,盛煜推窗眺時, 卻清楚地知道不在那里,而是在宮里苦。
章皇后行事毒又肆無忌憚,當初做太子妃時,能在先帝和永穆帝的眼皮子底下行兇作惡,再借章太后的手遮掩痕跡, 手染鮮亦能穩居東宮,足見歹毒。如今權勢更盛,誰知道會如何刁難魏鸞?
即便不會傷及命,以魏鸞那滴滴的子,如何吃得消熬夜侍疾這種事?
盛煜每每念及,便深為擔憂,夜不能寐。
所以等不到三日期滿,就宮來了。
原本打算客氣討要,誰知方才過來,途中竟見了周驪音。
那位眼圈泛紅,像是憋了滿腔怒氣,邊沒帶半個人,獨自悶頭疾跑。大概是他素日態度冷,周驪音見了他也沒好臉,只啞著聲音道:“你快去接鸞鸞。”說罷,也不等回答,只跑北苑去了。
盛煜那顆心霎時懸了起來。
遠遠瞧見章皇后帶人往麟德殿走,暫未阻攔,等出來便攔在了宮廊上。
此刻,他拱手為禮,廓冷。
章皇后坐在肩輿,居高臨下,道:“許久沒見盛統領,今日倒巧。”
“微臣此次宮,是為接子回府。”盛煜抬眉,迎著章皇后玩味暗恨的目,不閃不避,“聽聞皇后抱恙,子匆匆宮陪伴。看今日皇后氣,想必已然痊愈,子在宮中攪擾兩日,也該回府了。”
“不急。本宮許久沒見鸞鸞,多留兩日作伴。”
章皇后曬著暖融融的春,存了老貓戲鼠的心思,邊挑起笑意,似閑敘家常。
盛煜卻沒那耐心,沉聲道:“微臣府中有事,請皇后放子回府!”
這般姿態,實與先前的恭敬迥異。
章皇后笑容微斂,“若本宮不放呢?”
“皇后以仁之德母儀天下,想必也能諒臣民的難。子侍疾已畢,徒留宮中無益,皇后何必執意阻攔?”盛煜不悅抬眉,眼底鋒芒微。他原就對章皇后有刻骨之恨,縱強忍厭惡維持臣子姿態,說到“仁”二字時,眼底仍有不屑譏諷。
這神落在章皇后眼中,無異于挑釁。
章皇后眼底的玩味笑意收斂殆盡,想起先前對決的舊恨,臉愈發難看,微微躬道:“我若執意阻攔,你待如何?難道盛統領自恃手出眾,得皇上幾分信重,便想以下犯上,強闖宮奪人不?”
“子敬重皇后,行事并無差錯。皇后若執意為難,自有能放出宮之人。臣在承天門等到申時,還請皇后三思。”
盛煜冷聲說罷,拱手為禮,徑直昂首端然而去。
章皇后回頭盯著那道拔背影,玄鏡司服是所厭惡的裝束,盛煜的態度更是囂張。
品咋方才那句話,眸漸濃。
這深宮高墻之,能做主的除了之外便是太后和永穆帝。
盛煜態度那般強,難道是想搬出永穆帝?
玄鏡司重權在握,經手的都是朝堂大事,如今為了一介區區婦人,盛煜竟枉顧朝臣份,要去拿這蒜皮的事去煩永穆帝?章皇后只覺不可思議。然而盛煜的名聲是知道的,手腕狠厲又肆無忌憚,時常劍走偏鋒。
若他當真去麟德殿里……
章皇后想起那句“在承天門等到申時”的威脅,拿不準盛煜會不會真的為魏鸞豁出去,義無反顧。但卻無需為此冒險,更不能因小失大。有點坐不住,目在那道疾步走遠的背影上駐留片刻,拍著肩輿副手,恨聲道:“瘋了,這個盛煜真是瘋了!”
為個人公然威脅皇后,當真是囂張至極!
……
回到蓬萊殿后,章皇后當即將魏鸞召到了跟前。
魏鸞這兩日沒睡好,神頭蔫蔫的,站著都能打盹兒,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既已捱了兩日,自不愿前功盡棄,只強打神免出差錯。因方才周驪音氣怒之下摔門而出,還以為章皇后要說這件事,誰知那位開口,說的卻是別的——
“你向來聰慧,想必明白本宮讓你侍疾的意思。”
宮裝雍容的婦人沉著臉開口,神是慣常的威儀端莊。
魏鸞頷首,“臣婦明白。”
“既然你明白,就該知道這回是我顧念著往日的分,手下留,并未過分為難。京城就這麼大點地方,我既坐在這位置,后宮的事便都在我的手里。這麼些年,我都拿你和長寧一般疼,如今你嫁了盛煜,當真要狠心棄我而去,連對你一往深的太子都不顧了?”
“并非臣婦狠心,只是能耐有限,只能做點眷分之事。是娘娘過分抬舉我了。”
魏鸞垂眉,姿態恭順而韌。
章皇后聞言嗤笑。
過分抬舉?當日就在這蓬萊殿里,魏鸞屈意奉承,婉轉笑言,擺出迫不得已的姿態,說要為太子拉攏盛煜,章皇后才會答應那荒唐賜婚。
誰知今日卻到了這般田地!
心中涌起被欺瞞玩弄的惱怒,忽而手抬起魏鸞的下,“鸞鸞,有句俗語打斷骨頭連著筋,回去問問你母親,這句話究竟什麼意思。”
說罷,揚聲芳苓送魏鸞出宮。
……
巍峨矗立的承天門外,盛煜再度見到魏鸞時,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瞧著比宮前憔悴了許多。
春映照在單薄羅衫,彩繡銀線搖漾華彩,走路時腳步虛浮,臉瞧著就不大好。見了他,魏鸞似覺得意外,抬眉道:“夫君怎麼在這里?”那張臉湊近了,眼周熬出的淡淡青清晰可見。
盛煜覺得心疼,挽住手溫聲道:“等你。”
“啊?”魏鸞兩夜沒睡好,腦子轉得慢,有點懵。
周遭侍衛林立,盛煜沒再多說,牽著出了承天門,到了那匹通黑亮的坐騎跟前,扶著魏鸞上去,而后翻上馬,將護在懷里,催馬。護城河畔垂柳如煙,風和地拂過臉頰,溫暖而勾春困。
魏鸞靠在他懷里,忍不住打個哈欠。
盛煜不由收懷抱,“很累嗎?”
“就是沒睡好覺,別的都好應付,折騰人的老招數了。”魏鸞閉著眼靠在他肩上,“只要我不出錯,也不敢行事太過,否則鬧出事,便宜的是淑妃。皇后娘娘才不會白給人送把柄。只是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放了我,還以為要多熬兩日呢。”
閉眼說著,似解釋似寬,聲音卻愈來愈低。
發被風拂,輕輕掠過盛煜的臉,地靠在他懷里,跟那晚吵架時的迥異。
累這樣,還有心思琢磨制衡之道。
果真是宮里養出的小狐貍。
盛煜又心疼又無奈,拿披風將裹著,免得著涼。
馬背輕顛,春暖,靠在男人的膛時舒服又安心。離了蓬萊殿那個是非窩,魏鸞再也無需強打神,實在是太困了,沉甸甸的眼皮打了兩架,耳畔的風聲迅速安靜遠去,沒多久便睡著了。
到了曲園,呼呼睡得正香。
盛煜沒敢驚醒,翻下馬后將打橫抱著,一路抱到了北朱閣。
……
魏鸞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醒來的時候簾帳長垂,滿屋漆黑,睡得迷糊,恍然以為還是在蓬萊殿里。著枕頭翻了個想接著睡,悉的卻一愣,睜開眼打量周遭,紅綃帳,寬敞床榻,錦被上的合歡在黑暗里依稀可見。
靈臺霎時清明,魏鸞猛然坐起。
外頭染冬聽見靜,探頭往里瞧了瞧,低聲道:“夫人醒了?”
“我回家了?”魏鸞懵然問著,終于想起白日里曾在承天門外遇到盛煜,與他同騎回府。明亮的燭簾而,染冬迅速將燈架點亮,而后掀起帳子含笑道:“是主君帶夫人回來的,吩咐咱們不許打攪。夫人這一覺睡得可真沉,先臉吧。”
溫熱的巾蓋在臉上,驅走殘存的睡意。
魏鸞這兩日在蓬萊殿熬得不容易,愜意地個懶腰,聽見外面腳步聲響,是春嬤嬤和畫秋們瞧見亮燈后進來了。安靜的屋里霎時熱鬧起來,春嬤嬤懸心了兩日,不免問在宮里如何,幫魏鸞將那睡覺皺的裳換掉,又問晚飯擺在哪里。
戌時將盡,魏鸞腹中空空,確實了。
不過這兩日著實勞累,也懶得挪去抱廈,便讓人將飯送到屋里。
正折騰著,珠簾后人影一晃,男人姿峻拔,緩緩踱步進來。他上仍是進宮見駕時的裝扮,蹀躞卻已解了,手里著卷書,金冠下眉目端然。
魏鸞目頓住,“夫君也在呢?”
盛煜頷首,在桌旁停下腳步,目在臉上逡巡,看休息好沒有。旁邊春嬤嬤便溫聲笑道:“今日是主君送夫人回來的,等了這麼久,還著沒吃晚飯。夫人說懶得彈,今晚的飯就擺在這里,主君,不妨吧?”
“就在這吃吧。”盛煜倒無異議。
春嬤嬤遂出去命人擺飯,魏鸞換好裳,因睡了大半日,先去室洗臉漱口。
溫涼的水漫過臉,睡醒的神亦清明起來,魏鸞瞧著水里碎的模糊倒影,輕輕吸了口氣。白日里犯困沒多想,這會兒再琢磨,就嗅出端倪來了。章皇后位尊權重,不會因周驪音幾句話就輕易放過,之所以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里面怕是有盛煜的功勞。
——否則兩人怎會在承天門撞見,盛煜也沒覺得意外?
天底下沒那麼巧的事!
睡了一路,中途沒被驚醒,怎麼到北朱閣的也就毋庸多想了。
這男人雖偶爾生氣,大事上卻從未含糊過。
魏鸞了鬢角,想起那晚吵架時盛煜沉著臉說不會踏足北朱閣,被氣呼呼趕走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理好裳出去,飯食都已擺好了,盛煜端坐在桌邊,染冬忙著布菜舀湯——興許是怕在宮里累弱,晚飯做得很盛。
不過夜已太深,魏鸞怕吃多了難,差不多便停了筷箸。
過后滿屋子各自忙碌,只等沐浴后穿好寢出來,才算清凈。燭火明晃晃照著,旁人退下后,這會兒只有盛煜倚枕而坐,換好了寢獨自翻書。見出來,他擱下書卷往旁邊讓了讓,魏鸞就勢坐在對面。
晚飯時人多,夫妻倆說的話不咸不淡。
而今夜深獨,又是吵架后頭回面,許多話還沒說開,魏鸞沒理過這種事,難免有點無所適從。一時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只抱著巾慢吞吞地頭發,有那麼一瞬,屋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而后,的手便被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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