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把東西收拾一下,答應給他的那些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些他寫的信,他送的一些零碎玩意兒,還有他們倆的合影。
知道自己不要臉到了極點,可是實在是太累了,生活將得太苦太苦,就像一條繩索勒在的脖子上,讓不過氣來。當快要窒息快要沒頂的時候,抓住任何東西,都想一口氣。哪怕這口氣是如此地怨毒如此地不應該。
憑什麼向聶宇晟要錢?可是他果然答應給,因為算準了以他的格和自尊,他會用錢打發,因為這樣的話,從此他連恨都不會再恨了。
談靜,談靜,輕輕地,無聲地著自己的名字。你這麼做,是為什麼呢?是怕自己仍舊抱著癡心妄想嗎?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再次陷那樣溫可怕的陷阱嗎?是怕自己會在真正絕的時候,忍不住會出手去妄想抓住他嗎?
不用再做夢了,這樣也好。
把自己蜷起來,在沙發上,蜷小小的孩子的樣子,就像回到母親的懷抱。這七年來,無時無刻不是于一種疲力竭的狀態,生活的重擔讓不堪重負,很多次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為了孩子,一直咬牙堅忍著。
對自己太苛刻了,其實也知道,所以今天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在孩子和孫志軍都不在邊的時候,終于讓自己虛弱又脆弱地蜷起來。這世界上并沒有話,沒有王子會騎著白馬來救,這世界上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會讓自己可憐自己一小會兒,可是也僅止于這一會兒了。明天要去拿錢,明天要上班,明天要想辦法把孫志軍從派出所贖出來,明天還要給平平治病。
就那樣蜷在破舊的沙發里,慢慢地睡著了。
所有夜班的醫生早上必須要查房,查完房辦好接,就可以回去睡覺了。聶宇晟并沒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銀行,再返回醫院對面的咖啡店。
談靜比他到得早,眼睛里都是細細的,在夏日清澈的中,更顯得容憔悴。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乍一看,比實際的年齡要大上好幾歲的樣子。
聶宇晟的目并沒有閃避,他很仔細地打量,似乎從來就不認識一樣。或許,他是真的不應該認識。最后,他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說:“錢在這里,一共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我只給三萬,扣掉昨天替你付的醫藥費,就只這麼多。”
談靜并不搭腔,把一只盒子給他。
聶宇晟打開,仔細地翻看了一番,自己所有的信件,還有送的一些零碎東西,都在里面。不過合影的相框明顯摔過,鏡片已經沒有了,相框邊緣也裂了一道隙。
“針呢?”他抬起頭來問。
“我賣了。”坦然地說,“那個針鑲有鉆石,值幾千塊錢,所以我賣了,錢也已經花了。”
他點了點頭,說:“很好。”
也不知道是說賣得好,還是說這樣解釋得很好。
沒有爭辯,只是出手,想接過他手里的那個裝錢的紙袋。
“不點一點?”他角上翹,又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也不嫌?昨天你可是跟我開口要五萬。”
“你不愿意給就算了。”談靜抓著包帶站起來。聶宇晟卻住:“等一等。”
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誰知道他手一揚,袋子里的錢就像一場雨,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隔著漫天飛舞的紙幣,的視線一片模糊。他就站在的對面,就像當年,他踏著落花向走過來,可是如今他們何止隔著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力氣,對他出手去。
他甚至對笑了笑:“你慢慢撿,別撿一張!”
整個咖啡店的人都錯愕地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地的鈔票。談靜眼睛里淚盈盈,可是勉強忍住眼淚不流出來,一聲也不吭,馬上蹲下去撿那些錢。
聶宇晟轉就走了。
周圍的人都看著那一地的錢,談靜頭也沒抬,只顧著一張張把鈔票撿起來塞進包里,撿了一張又一張,紙幣四散一地,就像焚毀一切后的余燼。談靜的手在慢慢發抖,可是撿得飛快。即使聶宇晟把錢砸到的臉上,還是會這樣一張張撿起來吧?幸好他還被所謂的風度給拘住了,再怎麼樣他也沒辦法對一個人做出那樣的事。把錢扔在地上,大約已經是他的極限,他能想到表示輕蔑和侮辱的極限。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木然地,迅速地,將那些錢撿起來,塞到自己的包里去。還好最后清點,并沒有一張。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當在桌子底下找到那枚亮閃閃的一元幣時,不由得松了口氣。等直起腰來,才發現整個咖啡店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看著,連侍者也小心翼翼地繞開,一個蹲在地上撿錢的人,在旁人眼里肯定是無恥到了極點,鄙夷到了極點,其實也非常非常鄙夷自己,可是現在也顧不上了。
從咖啡店出來,徑直去醫院,先找到馮競輝的主治醫生,拿了一萬塊錢了住院押金,然后又去病房找馮競輝。今天馮競輝的妻子上班去了,馮競輝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看報紙。談靜跟主治醫生談過,知道鼻梁骨折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院,但馮競輝家屬堅持要住院。談靜知道馮競輝的妻子心中有氣,所以堅持住院好多算些醫療費,畢竟是孫志軍把人家打這樣,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馮競輝一看到,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連忙把報紙收起來。談靜于是把住院押金的單子給了馮競輝,說:“您就安心在這里治著,要是錢不夠了就打電話,我再送來。都是孫志軍不好,把您打這樣,這里還有一千塊錢,您給您太太,讓給您燉點骨頭湯什麼的,聽說骨折得補鈣。本來我該買點水果來,但又不知道有什麼忌口,就沒買。”
馮競輝看又押金,又拿現金來,說話斯斯文文,對著這麼一個人,自己也板不起臉孔說難聽的話,只說:“其實我跟志軍也是開玩笑,沒想到他就生氣了。他那個人,脾氣太壞了,怎麼能打人呢?”
談靜苦笑了一下,說:“都是孫志軍不好,害得您累了。我替他向您道歉,你別生氣了。他現在還關在派出所呢,我下午還要上班,我把我店里的電話寫給您,您要是有事,或者醫藥費不夠了,直接打電話找我就了。”
馮競輝本來還有點怨氣,看著談靜言語,心想一個人也可憐的,而且孫志軍又被關在派出所里,雖然一句也不提,但是態度還是很好,心里的氣不知不覺就消了。馮競輝說:“我懂你的意思,就是想讓我不告孫志軍。其實我跟他是同事,平常關系也不錯,誰知道他會手打人,還把我打這樣。”
談靜沒有辦法,只得連連道歉,病房里其他病人看著一個人,楚楚可憐的樣子,七八舌都替說話。有人說:“打人是不對,人家也被關起來了,人家老婆來賠禮道歉又送錢來,就算了吧。”
“就是,看這老婆的態度還是好的,就不知道老公為什麼蠻不講理打人。”
談靜生平最不愿意被人這樣說三道四,可是眼下的形,再窘迫也得一力承擔下來。只說:“我得上班去了,電話我寫在這兒,您有事就直接找我吧。”
馮競輝說:“你也是個明白人,我知道你的意思,想我不告孫志軍。這事我得跟我老婆商量一下。”
談靜聽他這樣說,連聲道謝。反倒是馮競輝說:“你一個人也不容易,快上班去吧。”
談靜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公車上還在想,不知道馮競輝究竟會不會告孫志軍。因為馮競輝似乎還愿意簡單地了結此事,可是馮競輝的老婆,似乎不愿意善罷甘休。可是不管如何,這件事自己已經盡力了,甚至還做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向聶宇晟要錢。
下意識了包,包里還有一萬多塊錢,知道自己把心中那一點點余燼也吹得灰飛煙滅,不過這樣很好。疲憊地將頭靠在公車的車窗上,夏日熾烈的過淡藍的窗簾曬進來,曬得人皮灼痛。
沒有什麼可留的,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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