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著辛甘味的酸苦滲齒頰,明蘭悠悠醒轉,此時眼前映崔媽媽憂心的面容,正拿著一把銅胎琺瑯細小壺給自己灌著蔘湯,口中道:“夫人,不要罷。”
明蘭擺擺手,之前滿腦子思慮,想的頭暈眼花,又老牛拖車般的使了近七八個鐘頭的力氣,好似連日不休備戰至奧數決賽,之後接著跑了全程的馬拉松,心俱疲到了極點,這才昏睡的厲害,此時努力坐臥起來,渾無力,聲音啞啞的,“給我瞧瞧孩子。”
一旁的穩婆連忙將裹嚴實的襁褓送了過來,滿面都是笑容,連聲道,“是個又白又俊的胖小子!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了!”
明蘭手臂沒力氣,只能就著崔媽媽的胳膊去看,頓時苦笑不已,紅紅皺皺的團哪來的又白又俊?不過倒的確壯,看著就圓頭圓腦,胖鼓鼓的小臉頰,廓清晰的鼻樑,腫腫的眼瞼下頭是一條秀長彎弧的眼線,很瞧不清五如何,只是不斷髮出小般的聲響。
“適才哭的可得勁了,嗓門大的快把屋頂震翻了,是個健壯的哥兒!”崔媽媽笑的眼角都沁出了眼淚,“這會兒怕是哭累了。”
明蘭虛弱的點點頭,儘量鎮定道:“賞!大夥兒辛苦了,都重重有賞!”
屋裡的丫鬟婆子紛紛躬道謝。
明蘭著氣,背後靠著墊子,艱難的把小東西攬到自己懷裡,然後鬆開襟他試試吮吸,兩旁的婆子有些發愣,哪有大家夫人自己哺的,可崔媽媽卻幫著在托住孩子。經過無數次的辯論,早被說服了,母依舊請著,不過先明蘭喂著試試。據說初好的不得了,既能健又能增強抵抗力,在這個嬰兒夭折率普遍偏高的時代,一應黴素疫苗全無,明蘭怎麼也不能放過。況上無公婆管束,下無妯娌掣肘,此時不行權什麼時候用?!
小傢伙的不可思議,蠕的小一及母親的,居然自產生反應,挨挨蹭蹭的湊著吮起來,雖然吸力不大,但卻看得出他很是拼命。兩邊流試了好久,小東西依舊鍥而不捨,除了中途停下來兩次咧哭幾聲,表示抗議做白工外,繼續埋頭努力空吸,禿禿的牙牀用力咬著食來源,圓滾滾的小腦袋不屈不撓的挨在自己前,明蘭覺得又好笑又,親著他禿禿的小腦門,這是個強壯堅韌的小生命呢。
在崔媽媽和兩個婆子流說了十一遍‘算了罷’之後,小混蛋的努力終於鬥出了果,吮出了珍貴的初,看著小傢伙閉著眼睛賣力吞嚥的模樣,霎時間滾燙的淚水涌出了眼眶,爲了這個小團,明蘭忽覺得,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崔媽媽也背過去揩著淚。
明蘭累的幾乎力,把孩子看了又看,從明紅的小手指小腳趾,一直到他那皺一團的小耳朵,新生兒吃不了多,把孩子給崔媽媽後,明蘭這才又睡下,至始至終都沒注意到外面早沒了沖天的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通明的燈火;不過就算注意到了,大約也只會說一句‘屠二爺好樣的,回頭大大的有獎’。
明蘭這人,大約天生警覺奇差,這一覺睡的格外悠長,再度醒來時,已是天大亮,屋原有的那一腥污濁氣不見了,也覺著子清爽整潔不,大約崔媽媽趁睡之時,已爲自己稍稍清理過上的汗污。牀邊坐著一個滿臉胡茬的高大男人,正定定的看著自己枕畔的一個大包袱,他的一隻手將未,彷彿想那包袱,卻又不知如何下手。
明蘭定了定神,住睛一看,頓時一陣火起,這些日子所有的辛勞艱難都浮了出來,一腦兒歸咎於這不頂用的男人,不顧乾的嗓子,莫名興起來:“你這無信的,捨得回來了!你走時怎麼說的?這會兒天下太平了,你倒來了!你你……”
屋裡尚站著幾個丫鬟婆子,崔媽媽一陣尷尬,連忙丹橘把人都帶出去,顧廷燁倒臉皮頗厚,一點不以爲忤,還笑著把明蘭回榻上:“你子乏的很,別起來,躺著也能數落我。”
明蘭只恨不能撲上去咬他一口,卻看他一臉意綿綿的看著那大包袱,明蘭側臉一看,卻見小嬰兒正躺在自己枕邊,濡溼的小了,噗出兩個小泡泡,閉眼睡的香。
“他生的真好看,胳膊壯實有勁,人也機靈。”
顧廷燁的眼神溫的幾乎能滴出水來,不自的把這個紅撲撲胖嘟嘟的小糰子腦補的天縱英才文武雙全筋骨奇,甚至還很的笑嗔了明蘭一句,“咱們說話輕些,別吵了他。”明蘭一口氣沒繼上來險些就笑了。
顧廷燁猶自迷的盯著孩子,對明蘭道:“你不曉得,這小子多有勁兒,哭的聲響連我在院門外都能聽見,待大了,定是獨當一面的人。”
明蘭直覺的想反駁‘哭聲嘹亮頂多能當個歌唱藝家跟獨當一面關係不大’,忽的心頭一陣驚訝,便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顧廷燁終於肯擡起一眼,臉上笑容倏的消失了:“府裡起火之時。”
明蘭神一斂,上下打量一番顧廷燁,發覺他著一件半舊墨袍,面帶風霜,足下馬靴破損,這纔想起目前的境,掙扎著又要起來:“對了,外頭著火了…還有,太夫人…還有餘家……”麻般的連開幾個頭,明蘭都不知從何說起。
顧廷燁心生憐惜,幫著明蘭坐起來,塞了只厚靠墊在背後,低聲勸:“別急,我回來了,萬事有我呢。你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明蘭鼻頭一酸,眼眶就溼了,低頭側過臉去,讓厚的枕墊吸乾自己臉上的淚水。顧廷燁見了,心裡也是不,他素不會對人說話,只能傾子過去,抱著明蘭,輕輕拍著的背。
要說不委屈是假的,姚依依深刻記得自己兩個死黨懷孕時的形。死黨一的老公是個刑警,爲著老婆半夜想吃糖水罐頭,居然深夜穿警服去狂拍樓下小區小賣部的門,把開店的老夫婦倆嚇了個半死;死黨二更離譜,大中午抓耳撓腮的想吃油條,那稅務局的老公只好一制服一手紅票子,兼施的讓正在賣午飯的老闆重新去架油鍋。可呢?
明蘭窩在顧廷燁的肩頸上小聲泣起來。老公跑的人影不見,還吉兇未卜,家裡又端著個佛口蛇心的老妖婆,自己天天鬥智鬥勇,心力瘁,又害怕又擔心,要不是自己心理素質過關,熬了過來,換個旁人倒是看看!
崔媽媽瞧著不對,趕上前來勸:“夫人,月子裡頭不好哭的,趕收住,收住。回頭落了病可不是頑的!”顧廷燁心中著急,趕扭過明蘭的臉來忙一通,又連聲哄勸別哭,他素來不會對人說話,想了半天,只能曲線救國:“你哭有什麼用,以牙還牙纔是。待你子大好了,我給你狠捶幾頓出氣如何。我定不還手!”
明蘭他的面龐生疼,又覺得好笑,嗔道:“你麪糰呢,還不放手!”何嘗不知道他在外頭也不容易,功名難掙呀。
“南邊的差事辦完了罷?”明蘭收了淚,接過崔媽媽遞來溫水帕子臉,千萬別說他是丟下工作跑回來的,可不想兒子一生下來,老子就被皇帝狠削一頓。
顧廷燁俯□子,親了親兒子睡的小臉,小傢伙含糊的嘟嘟了兩聲,依舊閉著眼,不舒服的扭了扭圓圓的小子,還吐出兩個泡泡表示不滿,他老子自己臉上的胡茬,很不厚道的笑了。隨後他示意崔媽媽把孩子抱下去,轉頭對著明蘭道:“自是辦完了正事,可若非萱芷園那位,我也回不了這麼早。”
明蘭微微鬆了口氣,有一肚子的疑問,一時理不出個頭緒,只能先問近邊的:“這話怎麼說?哦,對了,段小將軍的案子了了罷,他回來了麼。”
顧廷燁笑道:“泳兄弟的案子不過小事。”
“你們不會屈打招罷。”明蘭玩笑道,到底是出了人命的,還是個良家婦。本以爲顧廷燁至也得白自己一眼,沒想他居然長嘆一聲,“當初事出蹊蹺,又迫在眉睫,我原先還真有這打算。幸虧,拖著公孫先生一道去了。”
顧廷燁雖出不錯,但年挫之下,倒也生了幾分尋常富貴子弟所沒有的自知之明;他擅行軍,卻並不擅斷案,是以非得捉著公孫一道去不可。公孫白石號稱研刑名二十餘載,以他看來,此中疑點有二。
其一,那枉死民婦是否爲人所迫。其二,那酒樓是否一直向這戶民家要魚貨。
明蘭細細一咀嚼,大覺這兩點極是切中要害,忍不住拍手好。顧廷燁著意將過程講的跌宕起伏,引的明蘭笑樂一番,無暇傷心憂愁。
一經到達,先去見了猶如困般的段泳,問明經過,隨即著人盤查。當下兵分兩路,公孫先生由衛士護著去明察暗訪,而顧廷燁則去會會大大小小的當地兵。既然吃酒在所難免,索在自己地盤上設宴,不知出何原因,從總兵到衛所指揮使一直到遊擊將軍,這些兵頭的酒品好的出奇,都斯斯文文的不肯多喝,酒席間有俏丫頭穿梭,也絕不多看一眼。
“大約是怕侯爺照小段將軍的案子,原樣給他們來一場罷。”明蘭聽的有趣,掩口淺笑,顧廷燁也覺得好笑,“真真小人之心。”他不過想纏住他們,好查案子無有掣肘。
微服私訪外加堂審供詞,短短幾日,就公孫白石看出了端倪,迅速破案。
首先,那子雖是貨真價實的良家婦,但那酒家卻是一直向城中某魚行要貨的,恰就在那幾日額外向這戶漁家要了貨。再次,明明那民婦家中的公爹丈夫小叔等所有男丁都好好的,爲何要一子去拋頭面收貨錢,而且還是酒樓這種地方。
從這兩疑點下手,進而打開供詞的缺口,接下來便是一番順藤瓜,細細盤查,封建大老爺辦案,自不了威利,再來些殺威棒嚇唬,然真相終是浮出水面。
竟是有人拿住了那民婦的一雙兒,並許以重金,要挾以命行訛。一經事,孩子即被放回,又送上銀兩,那漁家心知攀誣員乃是死罪,更不敢說出真相,只能一口咬死。
“末了,只一個守備出來頂罪。”顧廷燁暗含譏諷,“說是不忿泳兄弟對地方衛所的將們不敬,原只想戲耍他一番,沒想那民婦烈尋死,這才釀出大禍來。哼,可惜拿不住他們一意死民婦的實證,最後也只好將那人撤職罰罪了事。”明蘭心頭一陣難過:“只可憐那漁家,無端端的天降橫禍,家破人亡。”
顧廷燁也搖頭嘆道:“公孫先生他們拿著銀子去外地謀生了。”他瞧明蘭神,探手過去攬一道坐在牀頭,輕聲道,“你不氣我了?”
明蘭躺在他懷裡,鼻端滿是塵土與汗水的味道,低聲道,“我知道你也是不易。你……你不曾傷吧?”直起子,去他的臂膀膛,“我不過想,你若能早些回來便好了。”顧廷燁默了半響,才道:“去了才知,兩淮場,竟已糜爛如斯。”
經過近二十年的仁宗太平,地方上不但商勾結,且文武串聯,小及市井幫派,大及京城勳貴,竟無不有關聯!不論查哪一齣,最後牽絆藤總能扯出一大片來,饒欽差大人是皇帝挑細選出來的鋼筋銅骨,也是煩不勝擾。原本撈出段泳後,顧廷燁就想回京陪老婆,卻欽差一再懇求多留一陣,以助打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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