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綉坊之中亮起了一盞盞燈。
燈火將窗戶紙暈染橘黃,過一張張窗戶紙朝裡去,明明已經是吃飯的時間了,宮們卻全部聚在此,縱使得肚子咕嚕嚕,卻一個離開的都沒有。
再次將針紮在指頭上,吉祥哎喲一聲,將流著的手指頭含在裡,回頭看了眼大門,口齒不清的問:「瓔珞姐姐還沒回來嗎?」
旁的玲瓏一邊做著綉活,一邊頭也不抬道:「該不會是回不來了吧……」
「你說什麼呢!」吉祥怒道,「呸呸呸,快給我呸三聲!」
玲瓏撇撇,才懶得做這俗作,吉祥見此,心中更怒,正要與好生說道說道,離門最近的一個宮忽然喊道:「來了來了,外麵來人了!」
吉祥一楞,立刻丟下玲瓏往外跑。
旁刮過一陣風,有一個人跑得比更快。
「張,張嬤嬤?」吉祥目瞪口呆地著對方的背影。
猶如一個家中獨子遠赴科舉的老人,張嬤嬤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出大門,然後眼的著外頭的太監,指從他裡能聽見點好訊息,至不要是壞訊息!
「恭喜你了,張嬤嬤。」來的是三名宮,領頭的那個位階比張嬤嬤還高些,此刻卻對客客氣氣的,麵帶笑容道,「你們綉坊的魏瓔珞在壽宴上大出風頭,這些是皇後娘娘賞給的東西。」
一招手,後兩名宮便捧著托盤過來。
一隻托盤裡放著兩匹綢緞,另一隻托盤裡放著一對簪子。
宮造之,自是人間上等,更何況是皇後賞賜下來的東西,那更是一等一的做工,一等一的材質。
那兩玉簪,眾人品評不出好壞,隻知道特別周正,上頭縈繞一層淡淡的煙雲之氣,若有若無,似霧非霧,許是傳說中的藍田玉所做,故而藍田日暖玉生煙。
而兩匹綢緞就不同了,大夥在綉坊裡幹了有大半年了,自是認得料子的好壞,一個嘖嘖稱奇:「這料子真好,穿在人上,就像穿了一件泉水,常穿不但養麵板,也養人。」
「你懂什麼,這可是江南織造送來的貢品啊。」另一個更識貨的宮羨艷道,「都是給主子們做服用的,瓔珞命真好……」
張嬤嬤拉著領頭宮去一旁說了會話,又從袖子裡出些銀子塞給對方,對方推半天,最後隻得勉為其難的收下,待親自將人送走,張嬤嬤滿臉喜的歸來,對眼著自己的眾宮宣佈:「沒事了,你們可以回去吃飯了。」
這個時候,眾人哪有心思吃飯!
吉祥第一個撲過來:「嬤嬤,好嬤嬤,您快跟我說說,瓔珞姐在壽宴上做了什麼?」
「是呀,嬤嬤,您就告訴我們吧。」玲瓏也走了過來,不聲道,「瓔珞到底做了什麼,皇後娘娘非但沒有懲罰,竟然還給了賞賜?」
張嬤嬤心極好,對二人笑道:「這事我也說不清楚,不如等回來,親口跟你們說吧。」
玲瓏沉默片刻,問:「現在在哪?」
「領了賞。」張嬤嬤道,「當然要去給皇後娘娘叩頭謝恩啦!」
長春宮外。
明玉手裡提著一桿六角宮燈,橘黃燈火,照亮眼前跪伏在地的單薄影上,將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娘娘。」魏瓔珞將額頭在手背上,「奴婢是來請罪的。」
「哦?」富察皇後已除去上繁重的禮服,換上平日裡常穿的樸素白,於月下款款而來,宛如月中歸來的嫦娥,仙姿翩然,巧笑倩兮,「不是來謝恩,而是來請罪?」
「是。」魏瓔珞毫無掩飾的全盤托出,「綉坊前些日子遭了賊,被賊人竊走孔雀羽線,迫不得已,奴婢選用鹿尾絨線代替,為了在大殿上矇混過關,編造了一套說辭。」
「既已矇混過關,為何還要跟本宮坦白呢?」富察皇後笑著問。
魏瓔珞心道:因為我不相信。
事進展的太過順利了,順利的就像是富察皇後有意配合一樣。
想清楚這點之後,魏瓔珞背上出了一片冷汗,再也不敢存僥倖之心,二話不說就來富察皇後請罪。
「皇後仁慈,恤下人,不但不當眾揭穿我,還賞下禮,我心惶恐,像我這樣犯了大錯的人,怎有臉收下您的禮。」魏瓔珞叩首道,「還娘娘收回賞賜,給我懲罰。」
「賞下去的東西,怎能再收回來,你將本宮當什麼人?」富察皇後輕笑一聲,「再說了,事過去就過去了,今日是本宮的千秋,不願有任何不愉快的事發生,你懂嗎?」
魏瓔珞再叩首:「娘娘仁慈,奴婢銘記於心。」
「不過……」富察皇後拖長了一下語調,「有一件事,本宮覺得非常奇怪……」
「娘娘請說。」魏瓔珞忙道,「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玉說你先前在殿外等候的時候,一直在拖延時間,拖到最後才進來。」富察皇後問,「你當時到底在等什麼?」
魏瓔珞眼珠子溜溜轉,正琢磨著要給出個什麼答案的時候,富察皇後已經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你在等皇上。」富察皇後問,「對嗎?」
魏瓔珞大吃一驚,條件反的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睿智的眼睛。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怎可能是省油的燈,怎可能是輕易就能矇騙過去的主!
電石火之間,魏瓔珞已做出了決定。
「是!」魏瓔珞一咬牙,將整件事全盤托出,「皇後娘娘深隆恩,奴婢想借皇上這陣東風,讓娘娘高興。如此一來,奴纔再進殿稟報,娘娘也不會大發雷霆了。」
富察皇後忽然麵一沉:「你好大的膽子!連皇上都敢利用!」
「請皇後娘娘恕罪!」魏瓔珞連連叩首,一副完全將自己的命付到對方手裡的認命模樣,「若要降罪,也請降罪奴婢一人,不要牽連綉坊無辜!」
「罰是當然要罰的,讓本宮想想……」富察皇後沉默下來。
直至魏瓔珞的呼吸聲漸漸沉重起來,才噗嗤一笑,道:「就罰你重新製作本宮的常服,全部改用鹿尾短絨,記住了嗎?」
魏瓔珞猛然抬頭,猶如一個被赦免的死刑犯,呆愣了許久,才麵狂喜,咚得一聲將額頭砸在地上:「是!謝娘娘!」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富察皇後溫的看著,「日後綉完常服,你便親自送來長春宮吧,還有……」
轉臉對自己旁的明玉道:「宮中無緣無故出現盜竊,吳書來責無旁貸,他徹查此事!」
明玉連忙應是。
「好了,本宮乏了。」富察皇後點點頭,「你送送吧。」
六角宮燈在前頭引路,照亮著出長春宮的路。
「明玉姐姐,就送到這裡吧。」魏瓔珞可不敢真的讓明玉陪自己走這麼一趟,從長春宮至綉坊,一個來回,即便腳步快,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明玉也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這個小宮上,當即道:「行,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立即掉轉,朝長春宮走去。
魏瓔珞一直在背後目送,與其說是目送,不如說是凝視遠的長春宮。
夜已深,長春宮卻亮如白晝,照亮長春宮的,是宮們挑掛在牆壁上的盞盞宮燈,海市上供的夜明珠,亦或者是今日壽宴上的那頂一人高的珊瑚樹?
那是富察皇後的寢宮,那是後宮最尊貴人的住。
從前隻能遠遠看著,但從今日開始,它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富察傅恆……」魏瓔珞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等著我,我來找你了……」
遠的長春宮亮如白晝,魏瓔珞周卻一片漆黑。
黑夜吞沒了的,吞沒了的表,將變了一張黑剪影,與遠燈火輝煌的長春宮,是那樣的格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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