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蠅頭小字目——

【賬本歸，驪山醫。】

【戚家長今日足府中。其在戚家無親無怙，唯近戚婉兒。】

“……”

謝清晏閱畢，垂眸，側清絕，神似比平日冷冽了幾分。他接過了董其傷遞上的火折子，點著了信一角，卻未松手。

火舌竄起，上他修長如玉的指骨。

“公子！”董其傷皺眉提醒。

謝清晏垂眸，直至墨黑眼底的火燃盡，他才松開了手，飛灰四散。

指腹薄繭灼得紅，他卻像不察，漠然垂袖。

“離府。”

謝清晏踏出檐下，步灼灼的日里。

董其傷愣了下，跟上：“瑯園賞荷宴午后便至，公子今日不留在府中、與長公主同行嗎？”

“嗯。”

董其傷：“為何，長公主府不好嗎？”

謝清晏影停了一停。

“好啊。”

那聲喟嘆如片雪飄零山野，闃寂無聲。

“……就是太好了，好到會我忘了，我是踩著多人的命，從尸山海里爬出來的。”

——

長公主府側門外。

謝清晏踩著腳凳，躬進了馬車：“去瑯園。”

坐上駕馬位的董其傷一愣，回過頭：“公子要見的人，不是見不到了嗎？”

“無礙。不來……”

謝清晏闔眸，影倚昏昧里。

“便請來。”

-

午后。

慶國公府，角院。

戚白商拆了自己左手的白紗，換上今日的新藥后，又將新紗繞過虎口與拇指一層層纏了上去。

一邊纏著，一邊在心底盤算。

宋氏如今忙著將婉兒與謝清晏結親，無暇顧及，接近安府的事，在這會兒安排最宜。

和戚家不同，安太傅府中稱得上人丁興旺。膝下兒子就有五六房，孫輩更是數不勝數。兒倒是不多，一嫡一庶——

宮里那位貴妃是后者。

不過從生下了三皇子與圣上獨的征公主，

春鈤

就被改到了太傅正室的名下，如今出已有人知。

而那位曾名京城的嫡，早被人忘盡了。

“……連翹。”

戚白商慮定，輕聲旁喚。

“姑娘，您喊我啊？”須臾后，廊下的窗牖后探出顆腦袋來。

“京之前，你打探的許多消息，從何而來。”

“緋樓呀，”連翹面神，“它們對外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至，只是消息貴重，我問那些已經是他們樓里最便宜最低等的消息了。”

戚白商思忖：“這等，不該是廣為人知。”

“……哎呀！我怎麼給忘了呢！”連翹連忙跑去側間，翻箱倒柜地折騰了好一會兒。

等著發髻回來時，把一塊鐵制令牌捧到戚白商面前：“這是姑娘您老師給的，說是游醫時，京中貴人相贈。我之前也是拿著這牌子，才進得去緋樓的。”

“老師？”

戚白商怔然接過，“他并不知我此行京，怎麼會……”

“是他上回離開前，說姑娘如果不京，那就讓我忘了這牌子的存在，可若定要回來，便把它給您。”

連翹撓著頭艱難思索：“好像還說過什麼，一上京，便是局，讓姑娘一定三思而行之類的話。”

戚白商著鐵牌所刻“緋”二字，心里微微震。

“老師。”

十年間往事恍惚過眼，戚白商默然許久，才攥了鐵牌。

稍清聲，轉向連翹，剛要開口細問緋樓之事——

“大姑娘，出事了！”

院外，一個青小廝疾步跑了進來，只是還沒到院中，便被紫蘇攔了下來。

“何事擅闖！”

小廝慌忙停住，叩禮：“大姑娘，我是替二姑娘房中丫鬟云雀來傳信的——您快去瑯園救救婉兒姑娘吧！茶飲里征公主的人了手腳，如今正昏迷不醒呢！”

“啪。”

鐵制令牌從手中驚落。

回過神，戚白商拿起令牌，臉蒼白地起：“紫蘇，隨我去瑯園。”

連翹醒神：“不行呀姑娘，大夫人下令讓您在府中足！他們是不會讓您出去的！”

“——”

戚白商蓮步驟停，眼眸沁出近煞的涼意。

只是須臾后輕吸氣，將翻涌的緒下，同時轉問那小廝：“此刻父親與叔父可在府中？”

小廝愣了下：“兩位都不在。不過，長公子正在書房。”

“紫蘇，帶上藥箱，備車。”

戚白商向小廝，“你帶路，我要去求見兄長。”

第11章 醫 姝妍絕艷，冠絕京華。……

去見戚世的路上，戚白商聽小廝說起了今日瑯園賞荷宴上的經過。

原是午膳時，瑯園中請來了一支胡人舞姬團起舞助興。舞中有為前排貴賓伴舞斟酒的環節，用的都是各自桌上的茶壺酒壺，列席第一排的眾人飲下時毫無防備。

然而舞曲尚未結束，戚婉兒就忽然痛苦倒地，很快便昏迷不醒。

給斟酒的舞姬被帶出來，問之下，對方招認了是征公主迫所為，然后趁眾人不備、服毒自盡了。

“死了？”戚白商眼神微涼地追問。

“當時場面得很，瑯園守衛將拖下去后，貴人們都忙著照看婉兒姑娘，無人注意那舞姬的死活了。”

“征公主麼。”

戚白商蹙眉，猶記得那日去大夫人房中聽訓時在門外無意撞到的那句。

【我是擔心征公主會……】

如今看來，大夫人像是對征公主會針對婉兒之事早有預料。

連翹在旁幫聲：“是也不奇怪。征公主在上京中出了名的善妒，看著弱，但凡是與謝清晏有關的，一一毫都容不下旁人。對吧？”

最后一句是問那小廝的。

小廝遲疑了下，一邊匆匆走著一邊低聲：“三年前，謝侯爺的及冠禮在宮中設宴。只因他酒意微醺后拉住了一個舞姬的左手，不知端詳什麼而翻看了許久，惹得征公主宴后大發雷霆。”

這樁事未曾聽聞，連翹好奇追問：“做什麼了？”

小廝低聲：“命人將舞姬的左手涂滿涎，塞養滿毒蟲的盒中，供其啄食三日。疼得舞姬數次昏死，最后痛苦到咬舌自盡。彼時，那尸上的左手已只余白骨，找不出一完整的手指了。”

“…！”

連翹一抖，臉煞白地噤了聲。

小廝道：“圣上膝下只此一位公主，難免寵冠宮城，打殺幾個下人便也罷了，沒想到連對婉兒姑娘都……”

“同是人，同是母親懷胎十月冒死分娩才生下來的一條命——何來罷了、怎能罷了？”

一直未曾開口的戚白商忽然出聲。

那語氣決涼，小廝愣了下，下意識回頭了一眼。

只是他很快又低下頭去：“到了，大姑娘。前面這座就是觀瀾苑，長公子住在東廂。”

戚白商知曉府里對下人規矩嚴厲，點了點頭：“你若不便，可以離開。余下之事給我。”

“多謝姑娘諒。”

瑯園那邊的況尚且不明，戚白商不敢耽擱，立刻邁院中。

連翹隨其后。

國公府階級分明，別說下人，即便戚白商也是第一次來正院。

府中皆知，戚世雖非親生，但慶國公對他最是重，還特許他自長居觀瀾苑東廳，與自己同院而住。

隔著山石與園林小橋，約能見偌大觀瀾苑里那座坐北朝南的五開間山正房，正是慶國公的居所。

戚白商沒去一眼，繞過小徑與抄手游廊，徑直到了東廂。

兩人過來時，正趕上一個書打扮的男子從房中出，背著作勢要關門。他聽見靜，扭頭瞥見了面覆輕紗的戚白商，不由地一怔：“你是……”

“這是我們大姑娘，”連翹忙接話，“長公子可在房中？”

“大姑娘？怎麼可能？？”書愕然著，“傳聞里大姑娘明明……”

“答話。”

戚白商難得冷。

著淺黃襦的子明明是一副弱無害的清麗婉容，此刻的眼眸里卻出一種懾人的氣勢來，人不敢直窺。

書下意識地指向門：“在，在書房。”

“抱歉。”

話落，戚白商撥開書，推門而。

“哎等等，你怎麼能擅闖——”

書被連翹攔在外面，戚白商進了明間向北一轉，迎面書盈四壁，浩如煙海。

而正對的書架下，一道頎長影端立案后，正提著墨筆，在一方黃綾面的黃紙上落字。

黃紙刺眼，戚白商心里一驚，暗道自己進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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