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殿前有個小花園，是齊王為了方便兒散心特意命人建的。

花紅柳綠互為襯，湖山兩相宜。

可景再也有看膩的時候。

梅錚沿著鵝卵石小路繞了三圈，遲遲不見楚展容出來，便準備回去瞧瞧，不料剛繞過假山就看見了信步而來的裴敏行。

兩人腳步不約而同一頓。

梅錚抱臂冷笑，“還真是冤家路窄啊，妹夫。”

孤男寡不便共，裴敏行本想繞道，但聽到這聲刻意咬重的“妹夫”，又停了下來，沉不語。

梅錚看他這樣就氣不打一來。

裴敏行從小就是個冰疙瘩，就沒見他笑過，對親親表妹更是搭不理，沒個好臉。

可今天他們竟然是手拉手來的，臉上還帶著笑。

梅錚只覺得見了鬼。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難移，可不覺得剛婚兩天他就上表妹了。

肯定是做樣子給姑父看的。

所以才說他真能裝。

沒想到這廝轉頭就和表妹告狀！

越想越氣，梅錚暗暗咬牙，卻也不想和他糾纏鬧得表妹臉上無。

剜裴敏行一眼，沒好氣道：“讓路。”

不想裴敏行竟客客氣氣地沖拱了拱手，“表姐可有急事？”

梅錚一愣，“與你何干？”

裴敏行：“我有些事想不通，想請表姐為我解？”

見他神誠懇，目干凈，不像藏著什麼禍心，梅錚語氣稍緩，卻仍十分警惕，“你想問什麼？”

裴敏行眸微沉，“老太妃。”

……

湖對岸有棵大柳樹，樹下擺著石桌石凳，供人休憩。

此視野開闊，涼舒適。

不用擔心有人躲起來聽，被人看見也不怕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裴敏行便與梅錚在此落座。

梅錚也不和他兜圈子，開門見山：“你是想問老太妃為什麼這麼針對容容罷？”

裴敏行頷首，“郡主善良率真，豁達孝順，老太妃為親祖母何以如此咄咄人？”

“呵。”梅錚哂笑，“若討厭誰，那人就是好上天了，照樣要百般挑剔。何況容容還是我姑姑唯一的脈。”

語氣沉了下來，冷冷道：“這世上最厭惡的，除了老王爺早逝的妾，就是我姑姑。生的孩子，老太妃又怎麼可能喜歡？”

裴敏行劍眉微蹙，“王妃那般好的人，何至于此？”

聽他語氣稔中又帶著一打抱不平的意味，梅錚敏銳地挑了下眉，“你怎麼好像和我姑姑很似的？”

裴敏行一頓，緩緩垂眼，“王妃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曾在王府借住過一段時間，彼時常來探，待我極好。”

梅錚愕然：“竟有此事？我為何不知？”

說完又反應過來，一拍桌子，“不對啊，那你還對容容搭不理的？”

“……”裴敏行放在上的手緩緩收，略過后一個問題，自顧自道：

“當年我與父母回來探彌留之際的祖父，卻在雍州府的必經之路上遇到伏擊，一行三十七人，只剩我一個活口，消息傳回朝廷，陛下震怒，特派金羽衛前來徹查此事，因事關重大，所以我在王府養傷的消息并未外傳，連我叔嬸都不知道。”

他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梅錚卻聽得后背發涼，嚨發，“那時……你幾歲？”

裴敏行眼睫微：“七歲罷，記不太清了。”

難怪不知道。

那時候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知吃吃吃。

梅錚罕見地生出幾分愧。

不過很快又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爹之前和閑聊的時候提過一，說姑姑當年救過一個孩子，但的他也不太清楚。

他還埋怨上蒼不開眼，好人沒好報，這麼早就把他妹妹搶走了。

原來那個孩子就是裴敏行！

王妃姑姑當年一時善起救下的孩子，多年后竟了的婿。

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

梅錚一陣唏噓，覷著裴敏行冷漠的臉，想說點什麼安的話，又覺得多余，最后只能干道：“節哀。”

裴敏行搖頭，“無妨，所以老太妃與王妃有何恩怨？”

梅錚目落在湖面上，一瞬飄遠。

“有些人啊恨人有笑人無，最怕的就是經歷相似的人過的比自己好，就如鏡子的正反兩面，一面明亮，一面糙晦暗。”

“好巧不巧，老太妃是反面，我姑姑是正面。”

老太妃閨名張沐荷，是雍州府下方周縣人。

其父是個一心只讀圣賢書，不聞家中疾苦的秀才。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里的活計都落在妻上。

沒多久家中又添一子，實在窮的揭不開鍋，夫妻倆一商量，狠狠心就把兒賣給富商做妾。

偏巧趕上老王爺選妃，富商見年紀合適，相貌出挑，又會些詩文，便把人送去賭一把。

老太妃也是爭氣，在選妃當日艷群芳，靠著伶俐的口齒和過人的膽識被老王爺看中，聘為正妃。

兩人婚后如膠似漆，很快老太妃就有了孕。

以為自己苦盡甘來，可以在王府站穩腳跟了。

不料老王爺轉頭就納了房極貌的妾室，寵的如珠如寶，甚至比對還好。

老太妃不了這落差，與他大吵一架，老王爺覺得氣量狹小，不可理喻，久而久之就與離心疏遠。

直到老太妃生下嫡長子，也就是現在的齊王，兩人關系才稍稍緩和，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后來那妾室難產，一尸兩命，老王爺頗為傷心，沒再納第三房，就這麼和老太妃相敬如賓地過著。

幾年后老王爺得了急病撒手人寰，留下老太妃孤兒寡母守著王府過日子。

老太妃把兒子看做唯一的寄托，對他要求極嚴格，等到弱冠之年，便想著為他娶一書香門第的小姐，好好過日子。

可萬萬沒想到一向孝順的齊王竟對梅盈雪一見鐘，非不娶。

老太妃震怒，讓人去查梅盈雪的底細，結果越查越心驚。

梅盈雪祖上也出過秀才，后來轉行經商，混的風生水起。

家里只有一個哥哥，對百般疼。

自便飽讀詩書，能寫會算，還是雍州府第一人。

這怎能不讓人嫉妒？

后來齊王如愿娶了梅盈雪，更是滿心滿眼都是。

那架勢與老王爺當年寵貌妾室一模一樣！

老太妃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梅盈雪和齊王的越好，越映襯出的不幸。

雖然這不幸不是梅盈雪造的，但其他人都死了，老太妃一腔恨意只能發泄在上。

直到梅盈雪去世，與容貌相似的楚展容自然了老太妃的新靶子。

……

梅錚說的口干舌燥，緩了半晌才問：“聽完了，覺如何？”

裴敏行沉默片刻，只說了八個字：“可悲可恨，自尋煩惱。”

梅錚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

正四找人的楚展容依稀聽到靜，立刻腳下一轉。

笑聲越來越近，繞過假山揚聲道：“我還以為你等得不耐煩先走了，原是在這兒躲清閑。”

拂開擋路的綠柳條，款步而來，卻在看清桌邊坐著的兩人時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