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朝中風向驟變，議論紛紛。

程慕寧心知肚明，程崢此舉不過是在認輸退出，于是在看清形勢后，遂了程崢的愿，自請離京，前往萬寶寺為先帝與先皇后供燈祈福。

猶記離京前夕，小皇帝喝得爛醉如泥，坐在臺階上絮絮叨叨：“明明是雙生子，你只比我早半刻出生，可你自比我聰明，比我博學，太傅講課時你能對答如流，他那般嚴苛的人都對你贊不絕口，父皇亦偏于你，說你最像他……而我什麼都不會，還得你私下慢慢教我……如今我繼位了，那些老臣明里恭維我，背地里卻罵我愚笨，不堪大用，阿姐心里也這樣認為吧？所以你拉幫結派，把著朝政不肯松手，看著我管著我，這也不對那也不許，你們一個個，都想將朕當傀儡擺弄！”。

“可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才是這個大周朝說一不二的人，你只是個公主！”他說著說著急了眼，瞪了程慕寧半響，又失落地說：“但你在一日，他們就永遠不會將朕當真正的皇帝……”

“你走吧，別再回京了。”

……

“公主走后沒多久，圣上便已經后悔了，他茶飯不思，還生了一場大病呢，不過是拉不下臉面向公主認錯罷了……求公主看在先帝先皇后的份上，原諒圣上這一次吧，公主啊……”

腳邊哭喪似的嚎愈發尖銳，程慕寧手中的茶蓋一，發出一道刺耳的刮蹭聲，回過神來笑了笑，懶得去分辨紀芳話中幾分真假，抿了口茶，故作猶豫：“可我一介流之輩，能幫得上圣上什麼？”

紀芳急道：“公主如何是普通子，公主心有丘壑悉知朝事，當年先帝病重時便常侍左右代為擬詔，后來圣上繼位，公主又勞心費神從旁協助，這些朝中百皆看在眼里，倘使您這時回了京，即便什麼都不做，也必能安定人心啊。”

程慕寧輕飄飄一哂，慢條斯理擱下了茶盞，末了嘆氣道：“在圣上邊伺候，旁的本事沒見長，倒是愈發油舌了。那好吧，就依你的。”

紀芳一時沒反應過來，訕訕扯開角，“奴才句句肺腑之言，公主——公主是答應了？”

程慕寧不置可否，紀芳略顯遲疑，長公主……何時這般好說話了？

誰不知道當初公主與圣上鬧得難堪，說是自請離京，可其中種種明眼人都看得分明，就瞧公主如今這素白單，便知在寺里過得著實不算好。這三年莫說什麼金銀首飾，圣上連個人都不曾派來瞧上一眼，全然是放任公主自生自滅的意思，若非此次禍，他斷不會再請公主回京，公主心里有恨也在所難免。

而且當年，永昭公主和親的事……

總之，紀芳本做好在鄧州耗上十天半月的準備，還帶了一群口齒伶俐的言來勸說。

見他傻了眼，程慕寧角噙著笑：“你既奉旨前來，本宮總不能抗旨不尊吧？還是你在中太久，想在萬寶寺多留兩日？那正好，明日我便帶你四轉轉，你別瞧這兒簡陋，其實景致比宮里那些修整得齊齊整整一本正經的花草好看多了。算了，也別明日，就今日吧——”

“不不不——”紀芳這才緩過神，連忙打斷：“奴才這就去準備車馬，明日便啟程回京！”

他說著，激涕零地朝程慕寧磕了兩個頭，生怕又改口反悔，于是不敢久留，匆匆離開。

送走紀芳，旁聽全程的侍忙不迭進了室。

紅錦手忙腳地翻開箱籠整理：“這紀公公也忒能哭了，公主怎應得這樣快，就該再多拿喬幾日，他們提心吊膽，八抬大轎地把咱們請回去才是，眼下這般匆忙，連隨行之都來不及收拾。”

“公主歸心似箭，哪里有功夫拿喬。”另一旁的銀竹較顯沉穩，“宮里什麼都有，也不必樣樣都帶，就是這香得捎上，回京路途遙遠，免不得在驛站歇腳，公主定又睡不好。”

程慕寧聞言看過去，就見紅錦已經手腳麻利地將香盒塞進箱里。

當初離京時走得狼狽，連人帶行李統共就兩輛車，初到萬寶寺時幾乎是兩手空空，又向來認床，一連半個月夜夜失眠，直到主持靜塵送來龍舌香。這香料程慕寧自小用慣了，方才能睡上個踏實覺。

可龍舌香制作工序復雜，即便是宮里每年也不可多得，莫說是鄧州這樣的苦寒之地。

主持只道是從前有商賈香客捐贈，出家之人戒，便盡數供給了程慕寧。

仔細想想，這三年多虧主持照拂，眼下也該正經道個別，畢竟這一走，不知何時再見了。

思忖片刻，程慕寧從箱籠里翻出一只裝著木雕佛像的小匣子，提步往祈經閣去。

靜塵似是知道要來，并未如往常一般跪在佛像前誦經念佛，而是早早備下茶水，捻著手串上的佛珠道：“公主來了。”

程慕寧笑笑，這世上有與心意相通之人，主持算是難得的一個。喝過茶，直言道：“這些年承蒙主持關照，知道主持不喜奢，這佛像是我閑暇刻著玩的，雕工陋，不值什麼錢，全當是相識一場，留個念想。”

靜塵道：“公主心意價值千金，貧尼惶恐。”

程慕寧沒有理會出家人時不時的惶恐，兀自環顧四周：“萬寶寺清幽雅靜，四時景致皆有不同，平日里與主持在此誦經念佛，收獲良多，如今忽然要走，一時還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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