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初翠站在門前目送他們騎馬離開，也不管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趕回關上門，跑回柳箏邊，拍著口呼道：“啊呀！這爺還是太年輕，說話不當心，聽得我冷汗都下來了。”

王初翠是有點兒結權貴的意思，畢竟能和權貴打好道是件很值得顯擺的事。借了權貴的勢，尋常人就不敢欺負們了。打見第一面的時候，就看出來宋硯對柳箏有那意思，這不稀奇，箏箏的貌世有共睹。但覺得宋硯是個好人，不是那種輕狂子弟，所以很歡迎他們常來做客。哪裏想得到，他雖不輕狂，卻這麽莽撞……們哪裏敢真的攀扯貴人！人家隨便手指頭，就能把們死了。

柳箏滌幹淨服，一件件擰了晾掛起來，心還在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倒不是了春心，是長這麽大，就沒見過宋硯這樣的。容易害的男人見過不，譬如小段師傅，臉經常通紅通紅的，說話時喜歡試探，問個問題要繞一大圈子；直腸子的也見過，比如曾安，總是由著他自己的意願強行對好；場老手見的就更多了，連眼神都要調，每個字都在有意撥，這種最令人生厭。

唯獨沒見過又害又大膽的。

柳箏嘆息了一下，王初翠一邊幫擰服，一邊琢磨宋硯剛才的話，覷了覷柳箏的表：“你說，宋爺的話裏，有沒有八分真呢？”

王初翠看了看堂屋桌面上還沒收下去的碗碟，想起宋硯吃東西時那斯斯文文的樣子，慨道：“他份也太高了！”

“姥姥，趁早打消了你那個念頭吧。您自己心裏應該清楚，世上男之間本就沒幾分真。就是有，也絕不可能落在他那等人上。”

“那你是怎麽想的呢？”

“什麽怎麽想？”

“我瞧著你的臉好像也有點紅。”

柳箏笑了，臉頰道：“換作一個神俊朗的伯伯站到你面前突然說心悅你，姥姥你也是會臉紅的。”

“你個臭箏箏，連姥姥的玩笑都敢開了是吧？沒大沒小！”王初翠笑罵著往臉上潑水，“還神俊朗的伯伯，你見哪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還能神俊朗啊？呸，能讓我臉紅的最多也只能是四十出頭！”

柳箏邊躲邊反擊，鬧到後面祖孫兩個都了服，還得換了再洗。

晾完了服，柳箏上樓給花草們澆水施，拉下竹簾子，換了裏抱著竹夫人躺榻上睡覺了。天熱得很，不過屋裏通風不錯，躺著也不算太難。柳箏摳弄著竹夫人上的竹編空隙，想著姥姥問的話。

對宋硯是沒什麽男想法的，但他幫說話，心裏真誠地激著。再有他和章鶴之間是師生關系這點，讓很難抗拒他的接近。這種不抗拒和些微的目的與宋硯的直率坦誠相比，顯得似乎有那麽一小點點的齷齪。柳箏想到這皺起眉，很快摒棄了這個想法。他沒逾越，可也沒逾矩嘛，又不曾故意勾引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反而以現在的形來說，說是他在勾引要更恰當點。哪裏就齷齪了？往後他若再有那樣的話，便實話實說，免得落這個嫌疑。

至于章鶴的事……他願意告知當然最好，不願意的話也不可能真的為此犧牲相。要是可以的話，還想托他幫忙尋找舅舅，花多錢都願意。羅先生說他們當年剛搬到京城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小範圍地找過了，沒能找到，現在以他們的能力再查，恐怕也查不出什麽結果。宋硯份不一般，他要是肯幫忙，找到的機率應當會大很多。

想通這些，柳箏翻了個。早上起床後忙到現在都沒停歇過，加上昨晚沒睡好，子累乏得，很快就眠了。

回到居竹院，馮策趕扶宋硯到榻上趴著去。仆從端來藥瓶藥罐，馮策解了他的衫，目就是一片紅，早晨剛換過的紗布又被浸了。他小心地揭掉紗布，過程中還是難免粘帶下來點皮，宋硯卻始終沒什麽反應，只有兩邊肩胛上會時不時聳一下，看得出來在強忍著。馮策將褪下來的髒都扔進銅盆裏，命人立刻燒了，不能一直擺在主子面前。

“這是昨晚花姨娘人送來的金瘡藥和凝膏，爺，要留著嗎？”馮策將兩只罐子擺到了宋硯面前，“金瘡藥倒不稀奇，這凝膏……好像人用的多，說是能祛疤，不管多深的疤只要堅持塗抹，都能消褪。”

他們從前是軍旅之人，天天在馬背上顛著，大傷小傷不斷，留疤就留疤了，從不在意。但這次……馮策實話說，看主子背後的創面，他都氣得牙。模糊，傷口縱橫錯，昨晚來的兩個太醫一直清理到半夜，真不剩多好皮了。

宋硯著枕頭一角，看也未看：“扔了吧。”

“好。”

理好傷口，馮策扶他坐好，又端來藥。宋硯捧著黑糊糊的藥，眉頭皺，半天沒下口，餞倒下肚好幾個。

馮策還在憤憤不平：“侯爺下手太狠，老太太心也太狠……上說著疼您，鞭子沒一下！到底為什麽？”

“他們不想我再去刑部了。”

馮策抓了抓頭發，這個緣由他當然也想得到，他是不理解為什麽就為了這個打他那麽多鞭子。把孩子當面團養嗎？任他們扁圓，稍有點偏差就然大怒。還養什麽孩子，直接養面團算了。

宋硯并不糾結這些，他還在想今天和柳箏的談話。他問馮策：“和喜歡的人說話，也要講究章法？你教一教我。”

“嘶。”馮策薅了把頭發，指指他的藥碗，“您先把藥喝了不，閉住氣仰頭直接灌，兩三口的事。一會兒放涼了只會更苦更難喝。”

宋硯抿，一口氣喝完藥，又吃了幾個餞，追問他：“你到底會不會？”

馮策嘿嘿笑：“不會。”

宋硯心裏苦惱，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明天起你不必跟我進西街巷了，在外等著就好。”

“啊？”馮策面委屈，“屬下就是想催您趕喝藥，沒壞心啊！”

“跟這個無關。”宋硯瞥他一眼，打量他那滿臉胡子，又了自己的下，“總之你不要再去了。”

“那豆腐腦我也不能吃啦？”

“……你就這麽想去？你也喜歡箏箏嗎？”

一頂帽子從天而降，馮策茫然地原地打了個轉，有點百口莫辯：“不是啊我，我怎麽敢！”

“那你要是敢呢？”

“我真不敢啊！”

宋硯斜靠在榻上，隨便從床頭了本書看：“你出去吧。”

馮策快冤枉死了，走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什麽破醋都吃，小心眼兒……”

後花園，秦老太太正由定國侯宋津陪同著散步。走到蓮池邊上，隨手撒了把魚食下去，瞬間便數十頭鯉魚湧出來爭搶。秦老太太嘆了口氣，幹脆把剩下的都倒了下去。群魚吃得歡快，有一條竟不小心跳上了岸邊。見婆子彎想撿，秦老太太沉聲道：“擱那吧。在水裏有人盡心盡力地養著不願意，以為上了岸，自己真能活得下去？等著瞧吧。”

宋津扶秦老太太往朝月亭走，回頭看了仆從們一眼。仆從們止步後退，在烈日底下垂首等候著。

秦老太太坐進了亭子裏，眼睛還在看那條不停打翻騰著的魚。魚啪嗒啪嗒跳了幾回，都沒能再跳回水中。問宋津：“之前安排進去的人，都不明不白死了？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都查清楚了？”

宋津面凝重道：“那幾個都是我心挑選的暗衛，各個武功高強，但自從進了居竹院，一點話音都沒傳出。昨日我命人去探，一點蹤跡都無……我覺得不對勁，又多派幾個人去刑部和蓮山下的莊子底，才知道阿墨竟不知什麽時候培養了一批人。”

“一批人？多人？”

“不知。但也不會太多，這些人多半是他在都督府的時候養的，兩三年而已，不氣候。”

秦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氣，從冰鑒裏拾了顆冰塊含著，想降降火。在都督府的時候？那就是從他去雲韞素那鬧過一場回來後了？

“這些都是小事，兒子最擔心的還是那樁案子。今日早朝聖上難得門聽政了一回，為的就是此事。徐亦抓住了馬志才的把柄，說他和劉炳圖勾結通政司瞞下楚王意圖謀反的事。章大人請陛下即刻下令剿匪剿叛賊，劉炳卻說楚王有冤，不可妄下定論，提議直接讓楚王剿匪，剿不，直接判罪；剿了，便算洗了他的嫌疑。”

“這與阿墨，與我們宋家有何幹系？阿墨病了，等病好得差不多了，直接就不再去刑部了，從此跟這個案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唉，陛下的意思是，阿墨這回斷案有功，後面審查楚王謀逆一案，也由他理。從此我們再想，難了。”

這時管家劉升悄步上前，低聲稟報道：“老太太，侯爺，剛派去西街巷查探的人回來了。”

“讓他進來回話。”秦老太太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