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本沒什麼憐之心，但看到謝泠舟冷冷著外頭，眼底結滿冰霜。

這冰垛子素來冷冷，想來單純是不滿謝氏面損。

他有意拉攏謝泠舟，出去解圍賣個順水人，卻聽那姑娘說自己會奏廣陵散。

可那怯弱模樣實在難人信服。

二皇子沒忍住，悶悶笑出了聲，和謝泠舟掃過來的冷淡目匯時，覺得當面奚落謝氏表姑娘等同于奚落謝氏，忙斂容正，“真是人不可貌相。”

謝泠舟過卷簾，向園子里。

似乎在冷眼旁觀，其實不然，他坐的位置離園子最近，園中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楚，亦聽了個大概。

早在崔寄夢被王飛雁譏諷侍婢時，謝泠舟就在想，會不會哭？

但這位表妹看似怯，卻堅強得出乎他意料，寧可悶頭喝酒也不求饒。

只是三杯酒過后，他還是瞧見了出來茫然無措的神。

像極了被他拎出房門的那只白貓。

謝泠舟手微屈拳。

一直看戲的長公主忽而幽幽嘆道：“那丫頭真是好看，和阿嶼倒是般配。”

般配？

謝泠舟眼底蘊起冷笑，他只見到二弟因掛不住面子，避開崔寄夢求助的目，頂著與有娃娃親的名頭，卻任由一人面對眾世家子弟。

他倏地覺亭中憋悶，想出去走一走，思及一舉一皆會落長公主和王貴妃母子眼中，便穩坐亭中。

理智告訴他，這不該他管。

遠遠的，見崔寄夢坐在琴臺前，呆呆看著琴若有所思，卻遲遲不，連亭子里想看熱鬧的二皇子都嘆了口氣。

王貴妃囑咐他，“皇兒去給謝家表姑娘解解圍，別讓姑娘家難堪。”

二皇子剛提步，便頓住了。

一聲渾厚琴聲傳來，像弓上的弦被用力拉再松開，無形的漣漪，漾開來。

廣陵散開指一段平和從容，令人如立于高山之巔，可隨后山巔黑云攛，而不發的緒在云層之中蠢蠢。

彈琴的原本神溫，舉止拘謹，但指端一到琴弦，懵懂迷蒙的眼變得堅定，下顎也不覺繃。

那弱的里，生出了一截竹子，從拘謹的皮囊下破出，節節拔高，像一截傲骨支撐著纖瘦的軀，使其傲然孤絕。

一旦有了傲骨，中的嫵就會被弱化，就了些唾手可得的意味，多了些不可隨意掌控的疏離。

崔寄夢細白蔥指飛速有力地挑琴弦，終于竄的云層里驚雷乍起，電閃雷鳴，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好不酣暢淋漓！

驟雨驚雷終有時盡，激昂過后，琴聲里帶上了悵恨慨然。

猶如英雄匿，將士歸田，但即便如此，狼藉的林木、奔騰的江河，依舊在向世人彰顯著，方才的風雨何等壯闊。

園中眾人聽得迷，漸漸忘了何方，連一曲終了都未察覺到。

崔寄夢亦是，許久沒有這般酣暢地彈琴，祖母過世后，按舊例，家中眷只需守百日熱孝，但崔氏沒有男丁，不愿祖母死后無人守孝，便依照長子長孫的規矩，為祖母守了三年孝，整整三年，崔府中都沒有傳出彈琴奏樂之聲。

因而起初遲疑，是怕太久不生疏了，在眾人跟前出丑。

加上教古琴的師父曾說過，廣陵散殺伐之氣重，鋒芒過盛，而祖母常讓謹言慎行，崔寄夢便鮮在人前彈奏此曲。

今日被眾人起哄著作詩時，想起許多時不愿提及的片段，迫切想找個出口宣泄，又飲了些酒，膽子變大了些。

然而一曲過后，殘存的酒意散去，看著面前的古琴，開始懊悔。

世人皆知廣陵散的作曲者嵇叔夜不愿與世俗權貴同流合污，被世家子弟嘲笑過后，竟在長公主宴上奏廣陵散。

會不會不太妥當？

“這一曲酣暢淋漓，妙極！”

涼亭中一個清朗聲音打破余韻，園中子弟聽出這是二皇子，如今最得盛寵的皇子，皆附和稱贊，與方才的態度截然不同。

囂著讓唱曲的人面難堪，極別扭道：“我就說這位姑娘一直不愿作詩，定是深藏不啊，瞧，還真是！”

王飛雁目岑寂，方才的盛氣凌人化作哀傷失落，定定看著謝泠嶼，可他正凝視著崔寄夢，璀璨星眸中是罕見的忍克制，有火焰在燃燒。

而后他握雙拳，深深看了崔寄夢一眼，疾步走出園子里。

王飛雁知道，他是怕自己忍不住。

亦轉離開。

茅草亭，長公主仍沉浸在琴聲里，意味未盡，輕瞥謝泠舟一眼，見兒子一瞬不移目眺著外頭，目和那之間似有一截從中掰斷的藕節，扯出綿綿的細。

長公主角輕勾，曼聲道：“舟兒善琴，方才又聽得那般神，你來說說，這小姑娘彈得如何？”

謝泠舟像被驚醒，緩緩將視線從崔寄夢上收回，抿了口茶，垂睫淡道：“開指錯了兩個音，其余尚可。”

后來可有彈錯音他并未留意，只因心思和目皆沒有放在琴上。

“看不出來，這般弱的小姑娘，竟能奏出這般酣暢淋漓的曲子！”二皇子尚在回味中，指尖在幾案上一點一點，暗笑這位表弟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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