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開山是個大嗓門，特別是當他笑著說話的時候，那聲音大到十里八鄉都聽得見，季寧思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莫名其妙被翻黑歷史，饒是像這樣淡定如的家伙都忍不住了臉皮，手下的作加倍的快，只盼能早點結束走人，怕到時候真把這有錢人給胖揍一頓，賠不起醫藥費。

最后用白線將鴿翹封口，作為主料的三只鴿子算是理完，接下來燉煮到七分即可。季寧思把這個任務給甘甜甜，火候的變換和在什麼時候再加哪種輔料，這些事先已經告知，難度不大，只要細心就行。

等待的時間也不能閑著沒事干，既然是展示廚技，不多些真功夫就有點對不起收的高額報酬。

服務生準備的枕頭冬瓜就是用來做容的。“福上福”盛湯的不是瓦罐，而是瓜殼。本來隨便拿個南瓜挖了瓤就能用，但為了表演效果，季寧思特地挑了個大玩意，準備雕個“金秋酒香福滿堂”。

只見把洗凈的大冬瓜往白玉臺上一擱，大菜刀在十分之一咔嚓落下，利落的挖瓤掏心，再換上特制雕花小刀，一手掌扶，一手穿刺挽花，作之快，卻又不見削下一塊皮來，就好似驟雨打新荷，水不見蹤影。

雕菜花是個手藝活，眾人都知道，見慣了胡蘿卜白蘿卜雕的龍啊啊，一時間還真看不出季寧思在搞什麼鬼。有年老的半開玩笑式的說：“這架勢做得足，倒能把你們給唬住，但我這兒可不行。你們仔細瞧落刀的角度，犯了門的錯誤，不僅削不下皮，還容易把皮渣子往里帶。”

岳開山看做菜看了，拿著青提咔嚓咔嚓啃著，笑盈盈的回道：“怕不一定，我瞧是個鬼才，說不定藏了什麼玄機在里頭。”

“玄機不敢說，基本功肯定是不夠扎實的，現在的年輕人啊，到底是輕浮了些，缺穩重。”

封人盛對能吃的部分研究多些，裝花裱盤一類僅止于欣賞。雖說不清楚門道，但聽到別人對季寧思的手藝指指點點，他就莫名生出一惱火來，頗有種“我的敵手你懂什麼”的覺。

特別是當留意到平板上的彈幕時，更是悶氣橫生——

【年輕人咋的啦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啊】

【你年輕的時候給我穩重個看看】

【老來才知年好，意氣風發誓比高】

【坐等小姐姐打臉】

【等打臉】

【打臉】

【臉】

……

說得好，繼續不要停！封人盛默默為彈幕點贊。

說慢不慢，時間就這麼悄悄耗了過去。季寧思在冬瓜最底收的刀，完事后用紙巾了一把額頭的虛汗。

眾人等著看品的熱切目，自然是瞧在眼里，卻沒有要揭皮的意思。用巾手，又去看甘甜甜那邊的況，完全像在無聲說“這就是最終品你們在瞎期待個什麼勁兒”，拽得不行。

甘甜甜一向盡職盡責，季寧思過去問況的時候，說正好七分，著急忙慌要去揭鍋蓋，卻不小心燙了手指，疼得直甩手。季寧思捉住那只痛手，就近拿了清涼草碾，仔細給涂在傷口上，還輕輕吹了吹氣，“小心著些，后面的給我就行了。”

而以上這幕一分不差的落在封人盛眼里。

【哦嚯嚯，好有】

【小姐姐敲溫的】

【我也要小姐姐吹吹】

【來來來，大叔給你吹吹［摳鼻］［摳鼻］［摳鼻］】

【實驗證明，把手指含進里才是最正確的做法(//ω//)】

……

胡說八道，無稽之談，什麼七八糟的！封人盛在心里啐了一口這些彈幕。

不過卻暗記在了心里。

小曲過后，季寧思把三只七分的鴿子連著湯水倒進冬瓜里，再放特大號的蒸鍋中，上小火慢熬。

余下這段時間是空閑，專門留給賓客們點菜。以前張全宴掌廚的時候，大家都是老，點的是他的拿手菜，意思意思就行了。現在換了個好拿（？）的娃，在場人嬉耍的心態就重了些，報的菜名要麼是做法繁復，要麼是食材就不夠，誠心想吃的，基本沒有。

岳開山那個好吃更是大言不慚的說想吃正宗香烤全羊。只是說到底做不做還得看季寧思的意愿。慢條斯理著菜刀，大有種“你們隨便點做了算我輸”的氣勢。

“蛋面會做嗎？”

刀的手一頓，季寧思睫一，眼皮一掀，一雙目向說話人。

封人盛底氣十足，仿佛料定不會拒絕。雖然事實好像確實是這樣，明眼人都會挑最簡單快捷的做。

“你會做面吧，能教我做嗎？”

笑得像個人畜無害的鄰家花男。

彈幕再次炸——

【答應他】

【答應他】

【答應他】

【啊啊啊啊啊啊！！！！！】

【笑得好】

【心炸裂】

【諸君，我好興】

【突然.jpg】

……

季寧思附耳對甘甜甜說了幾句，甘甜甜認真聽著，倏爾瞪圓了杏眼，面上浮過一層不好意思，最后還是一五一十的傳話：“大廚說，說你骨不佳，先天不足，后天不夠，命里和廚道犯沖，當不了徒弟。”

封人盛：“…………”

他旁邊的老親戚們是樂了開花，大家都知道封人原有個好兒子，人長得好，品也好，什麼都比自家的蠢兒子／孫子好，就是做的菜不可說，一口就能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封人盛輕咳一聲，理了理他的紅小領結，“不是要認你做師父，教我做碗面就好了。”

季寧思垂目思索一下，倒也劃算，又對甘甜甜耳語。

“大廚說只在旁邊指導，的你自己手，做出來好壞都跟沒有關系。”

“這個沒問題。”封人盛回答得爽快。

但等到實際教授的時候，季寧思才知道，這個叨叨是真—真—真特麼磨人！

“大廚說你水加了。”

“大廚說水放多了再加點面。”

“大廚說要逆時針和面。”

“大廚說你會不會搟面哦。”

封人盛：“………………”

封人盛：“你都不說話的嗎？”

“大廚還說，不想跟你說話。”

封人盛：“……………………”

甘甜甜：別瞪我，不是我說的QAQ

……

費勁千辛萬苦，一碗臥了一個蛋，兩青菜，三滴香油的蛋面華麗麗問世。季寧思事后驚覺，這比做一桌“鴻喜云集”還要辛苦。

雖說步驟是按照要求的來，但憑著季寧思老辣的眼，還是一眼看出了有形而味不足，再確切點，怕是連形都有點不忍直視。

“怎麼樣，還行吧？”除開做面期間的憋屈，封人盛對自己的作品還是十分滿意的，起碼比以前他自己做的黑糊糊的一坨馬賽克要好上百倍。

他鼻尖蹭了一丁點白面，目灼灼的看向季寧思，就像一個補考及格等著被表揚的小孩（？）。季寧思到邊的“不咋樣”，鬼使神差的變了“將將就就”。

得到的認可，封人盛不自翹起角，出一個淺淺的非常不易察覺的梨窩。居然瞧著有些可……季寧思覺得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這令人絕的看臉的時代！

“阿盛，你這面是做給誰的啊，不會是給我的吧。”岳開山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哦，我知道了，是給你顧伯父的吧，他最近氣太大，虛，該補補了。”

“你才虛！”顧賢才狠狠剜了他一眼。

“別爭了，不是做給你們的。”封人盛一臉得意。

親朋好友們都暗暗松了口氣。

“是給……”封人盛有意無意看向季寧思。

季寧思心頭一跳。

“……給我敬的老爸的。”

說著端著熱騰騰的蛋面走向封人原。

呼——，安心了。

正呡著紅葡萄酒看好戲的封人原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把自己給嗆死。

“老爸你快嘗嘗看。”封人盛殷勤的遞來筷子。

這飛來的無妄之災偏偏來自自己的種，封人原看著笑逐開的混賬兒子，拿不準他是浪子回頭，重拾孝心，還是本就是想吃死他好繼承他的產！

算了，誰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崽兒呢。

在封人盛的期待中，混合著青菜的面條被夾口，封人原咀嚼了兩下咽下。

“好吃嗎？”

“好，吃。”藏在桌子下的左手抖著握了拳。

算了，誰他是個疼崽兒的好父親呢。

封人盛大鼓舞，“好吃就好，鍋里還有，吃完我再給你盛，快吃，趁熱。”

封人原：“…………”

逆子，你這是在弒父！！

……

封人盛悄悄看了眼平板，飛過的彈幕有一部分是在吐槽這碗喪心病狂的蛋面，還有相當一部分在刷父子關系和睦，緋聞純屬扯淡。

一切都按照事先策劃好的上演。節奏被帶起，為他洗白的人越來越多，影響的范圍越來越大，不降反增。而這波洗白當然不是憑空來的，有鼎記娛樂在背后砸錢。

封人盛知道自己的廚藝是個什麼水平，連他自己都嫌棄得很，但當看著他老爸保持著平時威嚴的表，一口一口慢慢的把他做的難以下咽的東西吃下去時，心既是歡喜又是辛酸。歡喜的是他爸明知都是演戲還是沒有拒絕，辛酸的是他就是這麼個寧愿把事都往肚子里咽，也不肯和他親兒子說的倔強蘿卜。

可嘆，他也傳了倔強蘿卜的倔脾氣，二人湊一塊，就了兩個“看誰先低頭，我就不低頭”的弱智兒。

說到底，還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