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月影細斜，淺輝似上好的綢緞，平流淌在青石板路上。

虞寧一雙眼睛惴惴，如林中驚的小，倉皇不安。

沈京洲一怔，那雙如夜深沉的眸子好像染上笑意，好整以暇打量著虞寧。

虞寧眼睫撲閃，忽的想起夜裏太醫提過沈京洲子欠安。

緩慢眨眼珠子，從錦衾之下出另一只手，遞到沈京洲眼下，一副慷慨就義的口吻。

“不然，你再采回去？”

鼓樓遙遙傳來報鐘的鐘聲，夜深人靜，園中搖曳的茱萸染上薄薄的一層秋霜。

沈京洲半倚在青緞迎枕上，一只曲起，明黃中松垮。

落在枕邊的手指不輕不重敲著，如寢殿外的銅鍍金四象馱花鐘。

虞寧一手提著錦衾半遮臉，一手頓在半空。

那雙空明澄的眸子瑩潤幹淨，藏不住任何心事。

沈京洲眉心：“罷了。”

若虞寧真有膽量在自己眼前裝傻充愣，只怕這王朝也該易主了。

虞寧眼皮眨，似是聽不懂沈京洲口中的“作罷”是何意。

不過沈京洲并未生氣，這點倒是清楚。

寢殿又一次重歸安靜。

悄然夜中，虞寧指尖提著錦衾，側轉眸。

“那……我能繼續嗎？”

沈京洲驀地睜開眼，黑眸蘊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虞寧立刻噤聲，閉上雙眸再不敢多言。

……

上的傷沒好全，虞寧這些日子都待在寢殿，一步也不肯往外走。

昨兒夜裏下了雨，秋霖脈脈，蒼苔濃淡。

青石臺階飄落的枯枝敗葉早早讓宮人灑掃幹淨，烏木長廊下懸著各的紫檀六角宮燈。

多福亦步亦趨跟在沈京洲後，滿臉堆笑：“城西那廚子做的甜水鴨，殿下喜歡得，午膳還多吃了半碗飯，還說要過來向陛下謝恩。”

沈京洲轉首側目，角勾著笑：“你如今倒是會替說好話。”

書房近在咫尺，多福躬替沈京洲挽起氈簾，眼中笑意未褪。

“奴才不敢，只是先前收了殿下的賞銀，這話總是要幫殿下帶到的。”

若是往日，這一對金錁子多福自然不放在眼裏，可如今這金錁子是虞寧賞的，自然非同小可。

且這金錁子，本也是從沈京洲手上送出去的。

先前說好的謄抄完《禮記》，沈京洲會賞虞寧黃金萬兩。

虞寧這些時日待在寢殿閑來無事，陸陸續續抄了一點。

那手字雖比不得沈京洲，可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虞寧怕沈京洲言而無信，明裏暗裏暗示了沈京洲多回，就差讓膳房上一道刻著“黃金萬兩”的膳食。

昨日到手的金子，今日就賞了宮人。

沈京洲笑而不語，腳步放緩了些。

多福不清沈京洲的心思，從懷裏掏出還未捂熱的金錁子：“這是殿下賞的，陛下您看……”

沈京洲一手負在後，慢條斯理拿起書案上的黑漆嵌螺鈿筆筒：“既是賞給你的，好好拿著就是了。”

多寶連聲謝恩，又道：“還有一事。”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禮單，畢恭畢敬捧在沈京洲案前。

“這是中秋宴的禮單，還請陛下過目。”

沈京洲一目十行掠過。

多福拿眼珠子細瞅沈京洲，斟酌著開口：“中秋宴……陛下想如何安置殿下？”

多福笑笑，“若是殿下赴宴，奴才也好早早同膳房說一聲，讓他們揀殿下喜歡的膳食挑著做。”

殿中杳無聲息，依稀能聞得園中淅淅瀝瀝的雨聲。沈京洲倏然松開禮單，那雙冷冽眸子從書案後擡起，角笑意不明。

指骨敲打在書案上，一聲連著一聲，如同敲在多福的後頸。

多福雙戰戰，跌跪在地，他垂首低眸，巍巍道：“陛下恕罪，殿下的事自有陛下照看，哪裏需要奴才多。”

沈京洲笑了兩聲，并未讓人起，只是悠悠從書案後站起，轉而朝殿外走去。

“如今在做什麽？”

多福跪著往後轉去，心中暗自苦不疊。

他不敢瞞，實話實說道：“今早紀小公子給殿下送來《食珍錄》和《食經》，只怕這會子……這會子殿下正用功念書呢。”

多福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連擡眼看沈京洲都不敢，俯首叩地。

眼角餘中，那抹明黃袍角好似停在了殿門口。

只一瞬，沈京洲又繼續往外走去。

窗外雨聲不絕于耳，淅淅瀝瀝的雨水好似一曲纏綿婉轉的樂曲，徜徉在巍峨殿宇上空。

鎏金琺瑯雨鈴懸在四面檐角，雨水順著雨鈴往下滾落。

殿外垂手侍立的宮人遙遙瞧見沈京洲，忙不疊躬行禮。話未出口，沈京洲揮揮袖，示意衆人退下。

燭明亮的寢殿空無一人，轉過一扇紫檀嵌琺瑯玉石樓閣人圖屏，忽見金藤紅竹簾後一道窈窕影子。

虞寧赤足踩在天然木椅上，長手臂想要去拿紫檀多寶槅上貯著的漆木錦匣。

踮起的足尖出半截白淨細膩的腳腕，如漢白玉亮瑩潤，盈盈一握。

手中的小葉紫檀金星大漆單圈手串輕輕轉，沈京洲眸一沉，輕咳一聲：“在做什麽？”

聲音突如其來在寢殿響起，虞寧驟然一驚，搖搖墜的子如殘翅羽蝶在空中晃了一晃，差點踩空往下摔去。

後一只大手握住虞寧的素腰，牢牢接住人。

沈京洲雙眉漸攏，一手攬過虞寧的腰際，輕而易舉將人抱下。

虞寧驚魂未定，發白，扶著扶手平緩氣息：“陛下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許是在椅子上站了太久，虞寧頭暈目眩，緩了片刻才有好轉。

沈京洲不答，轉首取下槅子架上貯著的漆木錦匣，他嗓音著低沉之：“方才在找這個？”

沈京洲甚至不用踮腳便能到錦匣。

虞寧抿抿，琢磨著日後定要為自己尋一個高高的軀殼。

頭頂忽然落下一記響，沈京洲指骨叩在虞寧腦門：“怎麽又在發呆？”

虞寧坐在太師椅上，獻寶似的從錦匣翻出火折子。

漆木長條案上擺著一個竹木制的燈籠，置燭臺，外面裹著紅娟。

沈京洲垂眼打量手中的燈籠：“‘擲燭騰空穩，推球滾地輕*。’你在做滾燈？”（*出自範大《上元紀吳中節俳偕三十二韻》）

虞寧面怔愣，而後展一笑：“……陛下認得？”

火燭點亮，虞寧小心翼翼趴在長條案上，拿手指推推滾燈。

燈籠在案上滾了兩三周，燭火不滅。

暖黃的燭映在虞寧一雙彎彎笑眼中，又試著將滾燈丟在地上。

燭火滾，火卻依舊亮堂。

虞寧眼睛閃爍著亮：“書上說的竟然是真的。”

滾燈是真的可以長久不滅。

沈京洲眸微頓：“……書上？”

虞寧眼睛笑弓月：“紀澄前日給我送了一本《奇聞異》，我照著書上學的，不想竟是真的。”

先前還是紀小公子，如今已經是紀澄了。

沈京洲笑笑，指腹點落在案沿。

虞寧抱著滾燈，不釋手，揚起一雙笑眼凝沈京洲，遲疑著開口：“陛下，你覺得這個……可以送人嗎？”

沈京洲眼眸輕暗：“你想送人？”

虞寧鄭重點點頭：“禮尚往來，我總不能一直收人家的東西。”

給他就是一個不值錢的栗子，還是從武哀帝供桌上順的。

給紀澄還禮倒是知道用心，為了一個破燈籠，差點從椅子上摔下。

沈京洲眼底笑意不明：“你有心了。”

虞寧笑t得更歡：“我第一次做，這個還不好，待我再做一個更好的，他定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