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樓上住的是一家子的醫生。

這個繁華的大城市里，有人有錢，有人沒錢，可是不可能沒有人沒病，換句話說，每個人在病痛面前是平等的，只是等級不同而已。

樓上那口子，說起名字估計沒有多人知道，但是提起頭銜和事跡，基本人盡皆知，老中年們都是東華醫院的——這個醫院我們這里最大的，床位最多的，三級甲等、全國百佳醫院，同時也是收費最高的，地段最好的醫院。

他是中科院的院士，肝膽外科的專家，國務院特殊津。

是婦產科主任，王淑貞的徒弟。

奇怪的是他們兩個都沒孩子，不孕不育的幾率基本可以排除，那個年代想做丁克族還是需要承比較大的心理力的，可是他們做到了。

我三歲時候，通過我爺爺認了他們干爸干媽，老來得的他們很高興，把那種塑料的針筒，注，青霉素送給我做啟蒙教學用品，結果我家的布娃娃上，都被我灌注了三個單位的青霉素，后來因為發酵青霉素的怪味，布娃娃通通被扔掉了，于是我追求醫學的腳步就被扼殺在搖籃里。

當年我高考時候，干爸干媽給我列出了一系列的醫科大學，因為我提前錄取，所以我把這些資料送給我們班上那些狂熱的醫學分子，后來那些人把頭蓋骨當面，把尾骨當作鑰匙鏈，上組織胚胎學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細胞圖片，到了臨床實習時候終于沒什麼靜了，回來就抱著我大哭，說是我是害他們的罪魁禍首，讓我對他們負責。

綜上所述，我干爸干媽是那種很牛的，很善良的，但是經常好心做錯事的那種。

從小，我就對醫院和醫生有種害怕和親近同時并存的覺，不過所幸的是我的心理狀態一向都好，即使在德國過的四年時間，我還是沒有患上除了冒發燒之外的病。

可是我的小妹妹喻璐就不同了，從小弱多病，還有輕度抑郁癥。

也許是醫生很討厭自己周圍有病懨懨的人，我干爸干媽一點都不喜歡喻璐，他們一段時間很狂熱的想調理，可是喻璐一聽到每天堅持跑三千米，做五十個仰臥起坐就哆嗦了，連忙問，“有沒有藥吃啊？”

這就是中國人的通病，有病就要吃藥，完全依靠外界，失去本能。

我干爸是肝膽外科的，脾氣不好，當即就吼道，“你天天吃藥，干嘛的，將來想指我刀把你的肝給切了還是什麼的？”

小妹委屈了，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繼而我干爸就開始追憶我的健壯，“喻夕上次發燒，怎麼來著的？還沒去醫院就好了。”

我話，“是繞了場跑了兩圈，回家倒頭睡了一覺，就好了。”

他立刻借題發揮，“看看，就是運，生命在于運。”

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就比一般小孩子皮，跌打的皮外傷了不，傷倒是之又，以前上學時候每天早上都要跟干爸跑個三千米，運完了好，心也好，本沒患上抑郁癥的可能。

反倒是肺活量練的很大，嗓門也大，脾氣也越來越跟干爸一樣，又急又壞。

我跟干爸他們不親，期間還被棄過，喻璐是他們的掌上明珠，生慣養厲害，整天唉聲嘆氣的，寫一些七八糟的句子，什麼“花落人亡兩不知”，“春花秋月何時了”，沒事就哭，哭完了就自殘，自殘完了再哭，喊疼。

高中休學了兩年在那里，同齡人基本已經上了大學了，高中校長跟我爸好，決定讓多讀一年就算畢業了，結果看到書本就倒在床上，“頭好暈啊，好難啊。”

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了。

你說有什麼辦法，我上初中的時候迷上打籃球，逃課不讀書，績考了一塌糊涂回來，我媽一個掌扇上去，“你要考不上實驗中學看你敢回家。”于是我乖乖地捂著臉回房間看書，一點要死要活的念頭都沒有。

最近倒是有點好轉的趨勢，我周末回家拿服的時候，看到在電腦面前聊天，QQMSN一起開著，那個討厭的企鵝還不停地呱呱，很煩人。

面喜，小人的。

我估計搞了什麼網，趁上廁所時候我瞥了一眼，那男的名字是一串我無法辨認的火星文，聊天窗口里面的容麻的，我跟若阡時候都沒說那麼麻的話，“寶貝老婆，我想你了，來，麼一個。”

“我也想你了，老公，XX家族剛才來踩人了，嗚嗚嗚，偶跳不過人家，你要幫我。”

“乖寶貝，我在商場買服，等會我去把超哥他們一起上去踢場子給你出氣。”

我徹底地沒有想法了，然后默默地離開的房間，小保姆鮮榨了橙，放在我的桌子上，忘了放糖，有點苦，可是我并沒在意。

忽然開始壞笑起來，真的不想自己變得那麼無恥，可是，不邪惡又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委屈，所以選擇沉默。

出門時候就聽到干爸在樓上罵學生的聲音，他最近脾氣超級壞，因為他在戒煙的煎熬中，他時常跟我抱怨，沒了煙就覺得沒了發泄的對象，我買了很多話梅糖之類的，他不吃，都給干媽拿到醫院分給小護士去了。

其實很多人都覺得醫生應該是一個健康的形象，按時飲食，戒煙戒酒，生活規律，可是醫生也是人，尤其是中國的外科醫生，診斷和手力大，不煙不喝酒基本是異類了。

若阡以前煙得也很兇，一天一包，可是他手指和牙齒都干干凈凈的，有次我罵他沒心沒肺，他指指自己的肺說，“這里都黑了。”然后繼續往下，“心，也快了。”

出蒼白的手，“這是每天用碘伏刷手的結果。”

那時候我難了，覺得學醫的力真大，生活艱難，這樣的男人，讓我更加割舍不下，于是我又繼續忍著他若即若離的折磨。

在臺階上發了一會呆，我想還是趕快回學校比較好，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可是忽然心一下子就變得很糟糕，外面是秋意盎然的艷天，我心底卻一片霾。

我就覺得若阡是個王八蛋，過去的那麼多時間，我都沒有這麼恨過他。

他驕傲，太驕傲了，跟我談時候，他敢跟他老師板也就算了，好歹人都要看在我干爸面子上，再者也知道我親爸是誰，可是跟我分手的時候，他笑著說，“喻夕，你要明白，我當初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干爸的地位，也不是因為你家的權勢，你就是你，當初我喜歡的只是你這個人，所以現在我跟你分手，也是因為不再喜歡你這個人。”

“如果我那麼想要留在東華醫院，怎麼能跟你分手呢。”

我那時候只是輕輕地搖搖頭，“若阡，你真是不會妥協的一個人。”

平靜分手。

后來不知怎麼的，這段對話傳到我干爸耳朵里去了，他氣得了一包煙，把肝膽外科醫生辦公室的會診桌子拍得震了三震，“不稀罕，不稀罕好啊，那就讓他不稀罕。”

那天下午給小本科生上外科學概論，居然那堂課下課之后，他都走到了藥學院了，班級里所有人都僵著說，“這個教授，好恐怖啊，簡直是老年版的哥斯拉。”

這是我同學后來告訴我的，恰巧東華醫院是我讀的大學的第一附屬醫院。

于是若阡被發配到郊區最大的中醫院，天天與耳能詳的腸疾病為伍，想來我又是恨他，又是可憐他，又是覺得對不起他。

是他要跟我分手的唉，反倒是我是罪魁禍首。

我真的開始想念他了，我走到中央廣場的水池邊，找個干凈的地方坐下來。

天空只有些淡薄的藍，不是見底的明，而是籠罩著層層的霧氣，在這一無際的天空之下，我什麼都不想去想。

只是去想，他那麼的驕傲，那麼的驕傲，連頭都不肯輕易地低一下。

跟我真是截然相反。

所以才會慢慢地喜歡上他的吧，那麼盡力地去遷就，順服自己的脾氣，可是狐貍被小王子馴服了，小王子卻惦記他尚未出現的玫瑰花。

從分手那天開始，到如今，已然三年有余。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看日劇，搞笑的《螢之》，笑得我一一搐。

本來那天我沒打算用日劇來打發時間的，可是室友出去了，過生日去了，就剩我一個無關要的人，我買了瓶啤酒，著腳丫，看日劇。

秋日的夜間都是涼風習習的，很是舒爽。

我覺得雨宮螢是傻得可，然后再自己頭上高高夾起的頭發，T恤運人字拖鞋，手里還有一罐啤酒，也覺得自己傻的可。

若阡走后，我發誓要把自己變一個超級知大，將來他看到之后一定會后悔的，就在我在自習室苦讀了三天之后，我實在不了了。

于是我就變了一個懶散、毫無斗志和斗目標的宅。

手機忽然響起來了，就在我看到藤木直人帥大叔把傻宮鞋抱起來的鏡頭，正在興地捶著桌子，接起來一看是我媽的手機，“什麼事？”

“璐璐，璐璐……”我媽也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現在焦急得話都說不出來，我只好安，“你慢慢說，喻璐怎麼了？”

“你快過來東華醫院吧，璐璐剛剛在家割腕自殺。”

我聽了嚇了一跳，不過沒跳起來，我坐的椅子翹得太厲害了，“哐當”整個人仰后地就栽到地上去了，所幸后面是我室友堆在那里的書和廢紙，我摔下去沒什麼力度，倒是我媽又開始催了，“你快過來啊，我們現在路上。”

然后就掛了電話。

我穿服，換鞋子，找好銀行卡手機，然后打車就去了東華醫院，司機十分驚詫，他肯定覺得走路只有十分鐘的地方本不需要打車。

讓他在沿街的麥當勞停下來，我去買了一杯小雪碧，我向來是會保養的人，因為剛才換服流了很多汗，我的迫切地需要補充，使循環達到態平衡。

然后我就嘶溜地吸著小雪碧，進了急診的大廳。

說我不張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喻璐肯定死不了，死去活來倒是有可能，心里地暗爽，但是我天生又不是冷的那種，拿著雪碧杯子的手還在發抖。

我家出了這麼狗的事，說實話我覺得我興的。

果然等了五分鐘，救護車嘩啦啦地駛進急診門前，幾個小護士沖上去，把車拉下來，我看見喻璐蒼白的臉，眼睛閉起來好像已經沒有了知覺。

護士在那邊說什麼，我也沒聽清楚，約約的好像是喻璐割腕自殺，割的還不是靜脈，割到的是橈脈，更要命的是吞了一瓶安眠藥，要洗胃。

小保姆都跟著來了，扶著我媽，我看見好久沒哭的眼睛，紅了一片，然后我爸跟著也來了，司機站在門口同地看著我這一家的鬧劇。

然后喻璐就被推進治療室。

我第一次覺得喻璐是多麼地到重視，說真的，我不只有一點點羨慕。

我爸媽被請到里面問況，小保姆地跟我說原因。

上次我看到喻璐的聊天，只是事的一部分，小孩子很傻很天真了一下，網友——其實是網吧，要跟見面聊聊，我媽自然是不允許，就趁小保姆去買菜時候跑出去了，結果在網吧見到人家之后，滿心歡喜地看到一個長得的帥氣小男生，結果人家看到，穿著都是被稱為奢侈品的那種名牌，嚇得不行了，覺得惹上不該惹的人，草草地就把打發了，后來也沒過面。

可是喻璐就偏偏死心眼地看上那個小帥哥了，天天上網留言什麼的，結果人家消失不見了，一時想不開就沒把持住，倒到魔鬼的懷抱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