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真相

忽然一陣風來，吹得梧桐葉颯颯而落。

雲團子遮了日，令程亦安腦門前如罩霾。

不知自己如何進的程府後門，只覺腳步有些踉蹌，腦子裏嗡嗡作響，順著羊腸小道進了府，只管往僻靜走，走了一段，又回過眸來。

如蘭呆呆跟著，雙目織著不可置信和對未知的恐懼。

“姑...姑娘。”

看著膽的丫鬟，程亦安忽然鎮靜下來。

不能。

程亦安稍一思忖，示意湊近，吩咐了幾句。

如蘭立即明白了程亦安的打算，見神

毫不，心也跟著定下來，深吸一口氣道，“誒，奴婢這就去。”

程亦安獨自徐徐往四房邁去。

南府部各房均有圍牆做隔，卻也開了不小門以方便通往。

四房就在南府西南面第二家，很快就到了。

查肯定是要查的，只是十七年過去了，人證證恐早已消失匿跡，將瞞得這麽死，可見對方是下了狠功夫的，倘若悄悄查，保不準打草驚蛇，無跡可尋，且不如敲山震虎，讓他們自陣腳，屆時便容易揪出他們的狐貍尾。

祖母是明人，等閑撬不開的。

繼母苗氏是一點就著的子，程亦安決定去找苗氏捅婁子。

程府離城侯府近，程家的人早早吊唁回了府，此刻苗氏剛從老太太院子裏出來，回到自己院子午歇，忽然聽外頭丫鬟來報，說是二姑回來了。

苗氏唬了一跳，趴在窗口往外瞅一眼，果然見程亦安步伐雍容往裏行來。

苗氏心頭納罕，卻忙在炕上端坐，等著程亦安進來請安。

說到程亦安這繼母苗氏，并非顯赫人家，相反，比起其餘程家婦，出很是寒微，二十年前程明祐新中進士，正值先帝揮軍北上攻齊，用人之際，程明祐等一批新科士子均被提用要職，程明祐便是運糧之一，豈料先帝金山堡一役戰敗自刎，程明祐也負傷逃潰，滾落山崖，恰巧被牧羊苗氏所救，程明祐見苗氏貌，便將帶回了京城。

畢竟出不好，這些年苗氏在程家也是兢兢業業做人，面對程亦安這位嫡長，骨子裏還有些自卑。

程亦安進東次間時，苗氏已掛上笑容，

“安安，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可曾用了午膳？”

程亦安給行禮，只道不曾用膳，苗氏立即遣人去傳膳。

“不必了，我瞧著您這桌上還有點心，我墊墊肚子便。”

苗氏也不堅持，看出程亦安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耐心等吃了點心，便問，

“姑娘突然回府，可是有事？對了，不是為了那被燒的院子來吧？實話告訴你，我正與你父親商量著，要重新建好，回頭也好預備著你歸省。”

程亦安笑問，“哪兒來的銀子？”

這問的就有那麽點不合時宜，但苗氏還是答道，“先看公中願不願意出，若是不願，不得我跟你父親補。”

這不過是苗氏面上說說罷了，最近那院子鬧鬼，都不敢要了，既然是給程亦安住，不得還得是老太太掏錢。

程亦安就笑了，“重修宅邸費用不菲，父親一年俸祿不過一百兩，您嫁過來時手裏也沒什麽嫁妝，程家每年的分紅給到你們手裏也不剩多，靠著每月二十兩月例，你們拿什麽補？”

苗氏臉上有些掛不住，眸眼一瞇，瓜子臉往下一拉，現出兇相，“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和父親是不是昧了我娘的嫁妝。”

這下苗氏一蹦三尺高，

“胡說，我連你娘嫁妝單子都沒見過，怎麽會貪的東西，實話告訴你，你娘死了，我也起過意，可是老太太捂得死死的，提都不許人提，說是留給你的，”

說到此，苗氏忽然眼眶一酸，落下淚來，

“你也知道，我出不好，嫁來這程家，被人踩在腳底，程家家大業大，那麽多門面鋪子，我愣是不著一個子，府裏有什麽事，我是最後一個曉得的，我想去北府給老祖宗請安，們都嫌我髒了的地兒...”

苗氏越說越哭得不能自已，非要拉著程亦安起，

“走，咱們去見老太太，我擔著你繼母的名，外頭都以為我貪了你娘的嫁妝，只當我委屈了你，可安安，你實話實說，這些年，你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四房最好的，你雖沒娘，老太太拿你當眼珠子，京城最好的婚事也派在你頭上，姐妹們哪個不羨慕你，”

“你如今還要來冤枉我，我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扯著程亦安往上房去。

程亦安目的便是將事鬧大，也惱惱地拂袖，

“走就走，咱們去祖母跟前分說明白。”

苗氏到底是鄉下來的，撒潑這一套把戲很是稔，一路哭過去，好似要將這些年的委屈給訴盡，自然沿途驚了各房人。

不消片刻，三位老爺太太姑娘爺也都聚在了上房門口。

大太太倒是曉得輕重，連忙吩咐仆婦們將爺姑娘送回去，又安排人守在穿堂門口不許人進來。

老太太迷迷糊糊被鬧醒，由人攙著坐在羅漢床看著底下烏泱泱一群人鬧，視線最後落在程亦安上，

“安安，到底怎麽回事？”

程亦安還沒說話，苗氏搶先一步跪在地上哭，將事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老太太等人吃驚看著程亦安。

程明祐氣得眉頭倒豎，指著程亦安的鼻子，

“你反了你，敢冤枉到你繼母頭上。”

程亦安也沒好氣回他，“若太太是冤枉的，那您呢，我母親的事，您為丈夫最清楚不過，嫁妝何在，臨終可留下了什麽話，是不是吩咐您照料好我，將嫁妝均給我..”

程明祐聽到前面尚還沒反應，到了最後兩句，臉倏忽變得慘白慘白。

果然有鬼。

程亦安冷笑道，

“我也不瞞祖母和父親，方才進門前，我已吩咐如蘭去知會姑爺，我讓姑爺去衙門報案，其一我娘是怎麽死的，其二，我娘嫁妝何在，要麽你們今日告訴我真相，要麽便讓府來查！”

老太太氣得臉都紫了，

“你你你....”

事鬧到這個地步，已沒法收場，總不能看著一家子垮掉，老太太深深閉著眼，長出一口氣，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說著，擺擺手，

“你們都出去吧，我來跟安安說。”

三太太和三老爺先走，大夫人隨後離開，苗氏慢吞吞爬起，看著程明祐，程明祐跟泥塑似得一不，最後是大老爺一把用力將他拉了出去。

屋子裏最後只剩下程亦安。

程亦安立在堂中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捂著額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沒說話。

最後是老嬤嬤往裏使，示意程亦安先進去，程亦安進了東次間，不一會，老嬤嬤方將老太太攙進來。

老嬤嬤守在屏風外，讓祖孫倆獨。

老太太蹣蹣跚跚往北牆坐榻邁去，程亦安見邁得有些辛苦，連忙過去攙了一把。

待坐穩，回過眸來時，是一雙千瘡百孔的眸，像是被刀割過，裂不堪。

程亦安畢竟是養大的，瞧這樣，也不好過，

“祖母...”

“你坐...”

程亦安尋來一小錦杌，挨著膝蓋頭坐下了。

老太太了潔的額頭，怔怔看著，到底是親自養大的姑娘，養了這麽多年也有了，

“安安，從你上回放火燒院子，到今日故意得苗氏來我跟前鬧，我就知道，你應該是聽說了什麽，是嗎？”老太太眼神帶著悉一切的銳利。

程亦安沒有否認，迎上的視線，“對。”

老太太深深閉上眼，“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了。”

程亦安蹙眉道，“您為什麽要瞞我？”

老太太忽然苦笑幾聲，兩頰薄薄的皮一扯，連著鬢角的白發也從梳著頭油的發髻上鑽出來，顯得人越發老態龍鐘。

“因為我想保護你。”

程亦安明顯面帶狐疑，

老太太見不信，無奈地搖了好一會兒的頭，

“我適才大可當著大家夥的面坦白真相，可你知道我為何單獨留下你？”

程亦安不語。

老太太語重心長道，“因為，這些事一旦被他們知曉，對你不利，對你娘也不利。”

說到此，老太太再次鄭重地看著，

“安安，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要知道嗎？”

程亦安心中已有不妙的預，卻是沒有毫遲疑，

“您告訴我吧，否則我寢食難安。”

“好。”老太太緩緩籲了一口氣，垂下眸許久，再次擡眸時，一字一句道，

“因為，你并非祐兒親生骨！”

程亦安猛地站起，心口突突直跳，

“怎麽可能...”

“

可能..”二字還未口，想起父親對的冷漠，想起前世苗氏非鬧著說搶了繼妹的婚事，一瞬間涼意遍全，倘若真不是父親的孩子，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

老太太眼底痛惜難當，“你還要繼續問嗎？”

程亦安嚨黏了黏，慢騰騰坐下，整個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喃喃道，

“您繼續說，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二十年前，先帝北征，你爹爹被派遣為臨時的督糧，隨軍北上，後來先帝戰敗自刎金山堡，幾十萬大軍覆沒，你爹爹也傳來死訊，我一夜之間急白了頭，你母親也深打擊....”

說到這裏，老太太淚如雨下，“他是我最疼的孩子，我們四房唯一的進士，我豈能看著他這一房絕後，是以與你母親商議，讓....”老太太淚水在眼眶打轉，幹裂的蠕著，怎麽都說不下去，

程亦安定定看著，呼吸也屏住，急道，

“讓什麽....”

“兼祧！”

說完這兩個字，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古禮雲，一房兄弟後無兒，便讓其他兄弟兼祧，以繼香火。

程亦安腦子裏有那麽一瞬的空白，像是有無數只烏在腦門前晃，視線都模糊了，

“說，接著說。”聲音都在發抖。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繼續道，

“你母親替你父親守喪一年後，我便定了這個主意，你母親起先不肯，後來念著有個孩子亦可長伴一生，便咬牙答應了.....”

至于兼祧的經過，老太太沒說，程亦安也沒問。

大家心知肚明。

無非是選哪個男人罷了。

老太太了幾口氣，道，

“一年後，你母親生下了你，我一看是個丫頭，失地哭了一夜，待你半歲，我再度起意，盼著你母親....再生個兒子，給你父親繼承香火，哪知你母親....”老太太緒激，一時續不上氣，

程亦安聽到這裏，氣得面發青，

“所以，不堪辱，跳崖而死是嗎？”

老太太含著淚，重重點頭，“一日，借口出城去上香，就....就那麽跳下了山崖....”

說到這裏，老太太失聲痛哭。

程亦安子一晃，臉慘如白紙，兩行眼淚悄然而落，僵地坐著一不。

老太太還在哭，拽著的手，

“安安，你要怪，就怪我吧，怪我沒照顧好你娘，是我害了你娘，都是我的，倘若我不那麽急，再等等，等到你爹爹回京，一切就圓滿了....”

後面的事程亦安猜到了，程明祐沒死，為苗氏所救，最後帶著苗氏回京，可惜他回來時，母親已經死了。

程亦安閉著眼問，

“那我娘的呢，尋到沒？”

老太太從帕子裏擡起淚眼，搖頭道，

“程家出幾百家丁，大肆搜山，崖下深林布，骨無存。”

程亦安一想到自己母親可能葬腹，心頓時一陣絞痛，猛地拽住老太太的胳膊，哭道，

“一點都沒尋到嗎？一片角都沒有嗎？”

當然尋到了一片角，卻在那個人手中，老太太只得道，

“沒有，現場只發覺一些跡，再無旁的痕跡。”

程亦安忽然天真地想，都能重活一回，娘親有沒有可能被人救下，還活著呢，只是一想起十七年過去了，娘親若真在世也該尋來了，又是心若死灰。

“所以，我愧疚于心，一直想著如何彌補你，遂仔仔細細教養你長大。”

這就解釋出為何比其他姐妹寵。

屋子裏忽然靜極了，祖孫倆一個枯坐在榻上，一個失神地盯著面前的虛空，久久無言。

程亦安很不想去問那個人是誰，起走到門口，終究是折了回來，逆著開口，

“他是誰？是大伯父還是三叔？”

兼祧自然是讓程明祐的親兄弟兼祧。

難怪老太太不敢聲張，此事一旦宣揚出去，四房會套。

這回老太太幹枯著眼，凝，目帶懇求，

“孩子，別問了，問了對誰都不好。”

“你永遠記住，你是二房的嫡長，是你父親和母親的兒，這是宗法所認，是族老們都認可的，你的生父是誰，已無關要了，兼祧自古有之，哪怕程明祐也否認不了你的份，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