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不大笑出聲,扭頭向后墻上看一眼,慢慢斂下聲線來,“你這位‘賬房先生’我仿佛在唐家見過,怎麼又到了你們府上來?”
“噢,是這麼回事,九月里我做生日,唐二在家治席請我。席上唐二吃了幾杯酒就玩笑起來,說未及給我備生辰賀禮,隨手在旁拉了玉要送我做賀禮。幾個朋友又在旁起哄,我和唐二皆下不來臺,果然沒幾日就把個人給我送來了。”
翔說著,搖頭笑了笑,“原是玩笑,我本不想收。可送來的那婆子說,玉在唐家兩年無所出,唐二早嫌了,一月里也想不起一回。唐二那個人你也知道,專是個喜新厭舊,又弄了好幾房侍妾在家。玉了冷落,他們唐家下人又多,可不是他們欺負?我想著我這位雖不大好,可我們家倒沒那麼些閑人,縱然氣,也只一個人的氣,好過一堆人的。這才收了進來。”
“想來也是你一番好心。”
池鏡服他也服在這一點上,也是大家出的公子,卻毫不染紈绔習氣。
“就怕好心辦壞了事。玉這丫頭,子,又沒甚心計手段。若生得丑陋鄙些就罷了,偏又是副標志模樣,即便我沒有半點心偏,也點了人的眼。”
池鏡聽出幾分憐惜之意,可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不好過分置喙,只得一面聽他的牢,一面點頭敷衍。
誰知點著點著,正端起酒盅噙到邊,忽聽翔問:“你也看不錯?”
池鏡稍怔一下,仍是敷衍點頭,“是有幾分姿,也順。”
“那不如送了你,由你領回家去。”
驚得池鏡手一抖,灑出幾滴酒。頃刻后他一笑,掏出絹子來隨意把桌面抹了,“說什麼玩笑——”
玩笑麼?玉可不敢把這話真當個簡單的笑話聽。每一次命運的變幻,幾乎都是因為男人間的玩笑。
先是那年唐二同爹玩笑地打聽了一句,“聽說你幾個兒都能書會寫,相貌也生得好?”
隨后他爹也玩笑著回了一句,“承蒙唐二爺看得起,不過白認得幾個字,說‘能書會寫’實在不敢當。倘或二爺不棄嫌,改日二爺得空的時候,我把我那麼領來,寫幾個字請二爺您給指點指點。”
于是那一年,跟著他爹進了唐府,一住便是兩年。后來,又是唐二和朋友們說笑,將轉送到了家。
輾轉兩回,使逐漸明白自己如浮,別人說笑的氣息就能輕易將吹挪個地方。
但是此刻,倒很希翔這句玩笑是真的。把耳朵在墻上,模糊聽見翔在說——
“說是玩笑,也可做得數。橫豎你還未娶妻,屋子里又干凈,不會生出那些爭風吃醋的是非。玉跟了你去,比在我家中又要好過些。”
“我遲早也是要娶妻的。”
“即便你娶妻,以你們池家的門第,老太太又是個挑剔人,
也必定是娶一個教養很好的小姐,難道會容不下玉?”
那頭沉默下來,玉在寧靜中惴惴地等待著。漸漸等得焦心,懷疑池鏡是說了什麼這里沒聽見,忙把熱好的菜又端回小廳。
二人見玉回來,一時皆有點尷尬,當著一個人的面議論的去留,到底有些傷人,因此都住口不說了。
隔了會,池鏡只怕翔這會說不下回又說,還是一口回絕了干凈。便瞟了立在案旁的玉一眼,舉起杯來敬翔,掐頭去尾地說:“心領了。不過,我無論如何也之不起。”
翔只好作罷,提起杯來相敬,面上泄著一尷尬的笑意一直向旁留溢,留溢,最終留溢到玉低著的臉上去了。
灰心也犯不著去太灰心,到池家去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好在玉心里早有長遠的謀算,裝作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照舊侍奉在席面上。只是再看池鏡時,又多了分了解,這個人分明心冷意冷,和如此相似,相似得親切。
半日用罷酒飯,玉收拾了殘席,又為二人燒水瀹茶。二人剛挪到榻上坐,便將小茶爐子一并搬到榻前。
翔見蹲在跟前打扇,笑著說了一句,“你在耳房里把茶沏好了端來就是,何必費事把爐子搬到廳上來燒?”
玉抬頭笑著把二人脧一脧,“不是我不懂規矩,是怕大爺和池三爺剛吃了酒這會不覺得,一會酒氣一散,上就要冷。這小廳里只點了一個炭盆,恐怕不夠,我在這里燒水坐壺,熱氣熏著,屋里豈不更暖和些?”
翔笑意溫,“難為你不常吃酒的人,倒曉得這些。”
說得玉赧地低下臉去。
偏是這時池鏡把胳膊肘搭在炕桌上,歪著子笑了聲,“唐二最是好酒。”
玉看他一眼,似乎有些尷尬,不則一言,照舊蹲在榻前扇火。
“我倒一時忘了。”翔隨口回了句,轉而對玉說:“你去搬凳子來坐著,長久蹲著不麻?”
玉一味推辭,“不妨事的,大爺不必理我。難道我在這里妨礙著兩位爺說話了?”
“沒什麼妨礙。只是有凳子你不坐,這算什麼?我一早就講,池鏡是自家親戚,不是外人,犯不著做這些規矩。”
“那也不好,旁人走來看見,也要說。”
“是我你坐的,誰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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