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像是冇有儘頭,下個不停。
屋子卻很溫暖,爐火燒的旺旺的,上麵煮著的藥罐蓋子被水氣頂的往上冒,能清楚地聽見“咕嘟咕嘟”的響聲。
孩子坐在鏡子麵前,銅鏡裡顯出一張稍顯蒼白的小臉,長顰減翠,瘦綠消紅,像小小的菱角,抿著,清秀而疏離。一雙杏眼黑而水潤,像是下一刻要聚起水霧的山澗,雲煙淡淡散去,出瑰麗的寶石。雪花貌,娟娟二八,是個漂亮的姑娘,但,也僅僅隻是漂亮了。
當然很瞭解自己的麗,是以不大的梳妝檯前,已經滿滿擺上了胭脂水,香料頭膏。脂氣息縈繞在邊,禾晏聳了聳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銅鏡頓時被撥出的熱氣覆上一層白霜,連帶著那張臉也變得看不清楚,禾晏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第一次卸下男裝的時刻,也是這般坐在鏡前,看著鏡中子模樣的自己,恍如隔世。
被賀氏帶著的人馬溺死在許家的池塘,可是醒來,就變了禾晏。不是當今飛鴻將軍禾如非的妹妹,許之恒的妻子禾晏。而是這個破敗小屋的主人,九品武散城門校尉禾綏的大兒,禾晏。
都是禾晏,份地位雲泥之彆。
“晏晏,醒了怎麼不說一聲?”伴隨著外麵的聲音,門簾被掀起,人影帶著冷風捲了進來。
那是個絡腮鬍的中年男子,國字臉,黑皮,形高大,如一頭笨拙而強壯的熊,笑容帶著一小心翼翼的討好。他見屋裡冇人,便大聲喊道:“青梅,青梅呢?”
“青梅撿藥材去了。”禾晏輕聲道。
男子撓了撓頭,道:“哦,那爹爹給你倒吧。”
白瓷的藥碗還不及這男子的掌心大,他也知道這一點,故而倒的分外小心,滿屋子頓時盈滿藥草的清苦香氣。禾晏看著藥碗邊上的梅花,目移到男子的臉上,這就是禾晏的父親,城門校尉禾綏。
父親這兩個字,對禾晏來說是陌生的。
的生父應當是禾家二老爺禾元亮,但因為頂了禾如非的份,隻能禾元亮二叔。而的養父禾元盛,實際上是的大伯。
養父和的關係,不甚親厚,而在最初提出學武時,更是一度降到冰點。隻有掙了功勳,拿到皇上嘉獎後才變得熱起來。而過去的那些年,大房雖然冇有短吃喝,到底也不甚瞭解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禾晏年時曾以為是因為不是親生父親的緣故,可生父禾元亮待也是淡淡的。大約是當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既冇有養在邊,分也就淡了。
是以,關於父親的模樣,在禾晏的腦海裡,還不如的兄弟屬下來的清晰。
麵前的禾綏已經將藥倒進碗中,小心的撈走漂浮在水麵上的一點殘渣,再輕輕吹了吹,送到禾晏麵前,就要喂。
禾晏接過藥碗,道:“我自己來。”
男子收回手,訕訕的道:“好。”
湯藥發出嫋嫋熱氣,禾晏遲疑的看著麵前的藥碗,想到了死之前賀氏說的話。
“那一碗毒瞎你的藥材,可是你族中長輩親自送來!”
族中長輩,是禾元盛?還是禾元亮?或者是其他人?許之恒是知的,其他人呢?
又想到被溺死的那一天,小蝶遞上來的那杯熱茶。旁人送上來的東西,誰知道是不是居心叵測之?
禾綏見遲遲不喝,以為是嫌藥苦,笑著哄道:“晏晏不怕,不苦的,喝完藥就好了。”
禾晏不再遲疑,不等禾綏繼續說話,將湊到碗邊,仰頭將一碗藥灌了進去。
“等等……”禾綏來不及說話,禾晏已經將空碗擱置在桌上,他才吐出裡剩下的字:“燙……”
“不燙。”禾晏答。
禾綏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囁嚅了幾下,輕聲囑咐道:“那你好好在屋裡休息,彆到跑,爹爹先去武場了。”將空了的碗一併拿走了。
屋子裡又剩下禾晏一個人,微微鬆了口氣,到底是不太習慣和人這般親的流,尤其是以子的份,還是這樣一個被寵著捧在掌心長大的。
婢子青梅還冇有回來,禾綏每月的差銀並不多,如今的城門校尉不過是個武散,冇什麼實權,銀子得可憐。這屋子裡的人靠禾綏一人的銀子養著,連婢子都隻請得起一個,而其他的銀子,大概都變了禾小姐堆滿桌子的胭脂水了。
禾晏站起,走到了門前。
這綿綿的,如凝脂白玉,香香,於而言全然陌生,冇有力量便不能保護自己,若說有什麼特彆好的,便是一雙眼睛乾淨明亮,能讓重見許久不見的人間明。
“咚”的一聲,後傳來重落地的聲音,禾晏轉頭,站在麵前的年正將肩上捆著的柴木卸下。
年年紀不大,和禾晏如今年紀相仿,穿著一件青布的收腰襦,下著同步,上綁著白布條,是為了方便乾活。他微黑,眉眼和禾晏有五分相似,清秀分明,下卻略窄勁一些,顯得神堅毅,看起來倔強又倨傲。
這是禾大小姐的弟弟,禾綏的小兒子禾雲生。
禾晏躺在床上這幾日,禾雲生來過幾次,都是過來送水端火爐,冇有和禾晏說過一句話。他們姐弟二人的關係似乎不太好,不過……禾晏看看禾雲生上製濫造的不合布,再看看自己上青緞底的小襖,微微瞭然,卻又詫異。
在那個禾家,子皆是為男子鋪路,男子便是天便是地,彷彿是世上的中心。然而在這個家卻不同,看起來,這親生的小兒子倒像是撿的,禾家吃的穿的好的全都著禾大小姐一人,這又是為何?
禾晏擋在禾雲生麵前,冇有挪一步,禾雲生將柴堆到屋簷下,開始劈柴。
這家人是真的很窮,唯一的一個下人便是婢子,而親生的兒子卻做著小廝做的活。
禾晏的麵前就是柴堆,禾雲生劈了兩下,微微皺眉,“勞駕讓讓,你擋到我了。”
連個“姐姐”都不。
禾晏一不,既冇有讓開,也冇有如往常一般尖酸刻薄的嘲諷他兩句。禾雲生忍不住抬起頭,對上禾晏認真的目。
禾晏道:“你這樣劈柴,不行。”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老了幾歲不說,還多了幾個“不孝子”,怎麼破? 大兒子勤勞肯幹,可惜是個“木頭”; 二兒子聽話老實,可惜是個“包子”; 三兒子有點“蠢”,但總自以為有點腦子; 四兒子、五兒子沒有存在感,跟“隱形人”似的; 七兒子燒壞了腦子,是個“傻子”; 唯有一個八姑娘,養得“嬌氣嬌氣”,做夢都想去大戶人家當丫環,好給有錢的少爺當小妾,過上好小日子…… 至於我這個“娘”,壓榨一家養閨女,是個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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