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兗州沈明通夫婦之子沈之遠。
他於數月前離開沈家外出求學,不想竟在此地相逢。
聽到這聲“大爺”,沈之遠臉上的溫笑意霎時間僵住。他牽起角,出一個略顯苦的笑容:“纖纖,你怎麽不喚我大哥了?”
記憶中,做了沈家養後,一直他大哥。
沈纖纖笑笑,客氣有禮:“我出鄉野,怎敢與大爺兄妹相稱?以前不懂事,現在自然不能再這麽了。”
在沈家三年,初時他大爺,後來做了沈家養,兩人就以兄妹相稱。沈之遠是整個沈家對最好的人,甚至他臨出門之際,特意請幫忙保管鑰匙,後來也猜測過或許這其中另有深意。
隻是魯王之事後,提前預支報酬還沈家三年之恩,與其斷絕往來。那麽和沈之遠之間,當然也不複兄妹之義了。
見態度疏離,沈之遠眼神微黯,衝晉王拱一拱手:“王爺可否行個方便?在下有些話,想同纖纖說。”
“哦?不知道什麽話,竟是本王聽不得的?”
王爺表態,沈纖纖開口配合:“大爺有話,不妨就在這裏說吧。我同王爺之間,不分彼此。我能聽得,他也就能聽得。”
“纖纖,你……”沈之遠雙眉蹙,抿了抿,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王爺,我這次來,是帶纖纖離開的。”
“嗯?”
“半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拜秦老先生為師。偶然聽聞王爺從兗州帶回一名子。直到昨日收到家書,我才知道,這子就是纖纖……”
看到家書的那一刻,沈之遠有短暫的暈眩。他時以為父母收養纖纖是出於憐惜,今年才約察覺到可能另有圖謀。當時出門在即,又無法確定,不能明說。他思來想去,幹脆留下鑰匙,為的是假如真有那麽一天,逃走的可能大更一點。
——是被他帶進沈家的。他並不希自己將帶進了火坑。
父母在信中說,纖纖於六月初二的夜晚誤玉京園,巧遇晉王殿下,彼此一見鍾,被他帶回京中。還抱怨纖纖忘恩負義,竟留下銀錢跟沈家斷絕往來。
沈之遠略一思忖,就猜到這中間定有。魯王壽誕的前一夜,纖纖進了直通西偏門的玉京園。與其說是去見晉王,他覺得,更有可能是要借道逃走。
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魯王壽辰的前一夜出逃而且決絕地跟沈家一刀兩斷呢?
先前的懷疑與手上的家書一印證,那個可怕的答案就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
沈之遠昨晚一夜未眠,今天一大早,就打聽了晉王府的位置,前來拜訪。
見到纖纖,聽客客氣氣喚他大爺,對於先時的猜測,他哪裏還有一懷疑?
沈之遠心中愧疚與憐惜織,態度就更堅定了幾分。他略一思忖,緩緩續道:“得王爺垂青,是纖纖的福分。隻是讓纖纖住在王府一事,多有不妥。”
晉王麵無表,聲音淡淡:“哪裏不妥?”
“名分未定,怎好住在一起?”沈之遠一字一字,說的極為清晰,“先時獨自一人,尚可說無可去。現下既有兄長可依,自當搬出王府,另擇居。”
晉王眼皮微:“沈公子口中的兄長指的是閣下嗎?”
沈之遠拱一拱手:“正是區區不才。”
晉王輕嗤一聲:“你算哪門子兄長?”
“纖纖是沈家養,我自然算是的兄長。”沈之遠目堅定。
蕭晟笑笑:“沈公子大概有所不知,卿卿離開兗州之時,已同沈家割清楚,再無幹係。這一聲兄長,從今往後,也不必再提了。”
沈之遠中一塞,他雙目微闔,了手心:“收養關係可以終止,兄妹之又豈能說斷就斷?”
他將視線轉向沈纖纖:“如果我沒猜錯,沈家大概對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你離開沈家是對的,是沈家對不住你。但是,纖纖,你現在走的也不是一條容易的路。我在京中租賃了院子,你可以搬過去與我同住。”
沈纖纖瞧了晉王一眼,見他麵無表,心知他肯定不會同意。因此睫羽低垂,小聲拒絕:“大爺,我在王爺這兒住的好的,就不去麻煩你了。”
沉默一瞬,又補充一句:“我知道,你跟你爹娘不一樣。”
“怎麽就好了?你借住王府,讓外人怎麽看你?”沈之遠雙眉蹙。
蕭晟聽他這話,似是住在晉王府有多不堪一樣,心裏就有些不快:“卿卿是本王心中所,是王府未來主人。為何住不得?”
“既是未來主人,何不等未來再說?”沈之遠正道,“王爺若真心慕纖纖,那也該等名分定下之後。而不是貿然接府中,鬧得滿城風雨。倘若此事能,勉強也稱得上是一段佳話。若是不,將來纖纖如何自?難道王爺願意做主,為另覓良緣嗎?”
不等對方回答,他就又道:“是,王爺份尊貴,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或許覺得給纖纖一個側妃的份都不算委屈。但屆時的晉王妃真的能容得下這個人盡皆知的真?而且纖纖,你自己不也曾說,絕不與他人共事一夫嗎?”
沈纖纖認為他說的非常有道理。可問題在於,這個“真”本來就是假的,是晉王有意宣揚的。
“本王和卿卿之間的事,就不勞沈公子費心了。”晉王臉上帶著笑意,說話也溫,但微瞇的眼眸已流出威脅暗示,“卿卿,你倒是說說看,你是願意同沈公子離開呢?還是願意繼續住在王府呢?”
沈纖纖能怎麽回答呢?
“我當然是願意留在九郎邊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辜負我的。”
“纖纖!”沈之遠麵失之,“王爺若真的有心娶你,或求一道聖旨,或請人議親,婚後長相廝守,那才是正經道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王爺求了的,隻是皇上現在還沒答應。”
“那為什麽不等答應之後呢?怎麽能為了一時的歡愉,置將來於不顧?你也曾讀過詩書,知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之耽兮不可說也。’王爺有些風流名聲,可能沒什麽影響,但你是閨中子,怎可在名分未定之前,就將終輕易寄托付給別人?”
平心而論,沈之遠這番話,確實為沈纖纖考慮良多,但蕭晟聽在耳中,就覺不太對勁兒了。
聽沈之遠言下之意,仿佛認準了他是負心薄幸之徒。盡管他們是作戲給外人看,可這種話聽著還真是讓人心裏不爽快。
他初時以為沈之遠純善懦弱,現在看來,膽子也不小嘛。不過倒也真是沈家的一清流,不借著養攀關係,而是想讓保持距離。
見沈之遠苦口婆心,頗有恨鐵不鋼之態,沈纖纖心裏多多也有。不管他父母怎樣,那三年裏,他終究待不錯。
低聲說道:“大爺,我住在王府不假,但王爺始終以禮相待。多謝你的好意,可我實在是不想跟九郎分開。”
作戲一事,自是萬萬不能說的。
甚至還刻意往深方麵表現,上前牽住晉王的手,鄭重表示:“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九郎對我好,我就陪他一輩子。倘若他真的負了我,那我剪了頭發做姑子就是。”
聲音溫,神卻異常堅定。
沈之遠心無奈與失織:“纖纖,你……”
他沉默半晌,終是一聲歎息:“你的心思,我已盡數知曉。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也並非無路可走。別忘了你還有兄長可依。”
說一點都不容,那是假的。但有魯王之事在前,又有與晉王的協定在後。沈纖纖心中思緒再多,也隻是莞爾一笑,自信俏:“你放心,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沈之遠見儼然深陷無法自拔,聽不進勸,隻能說一句:“但願如此。”
拱一拱手,他提出告辭。
“沈公子何不等用過飯再走?”蕭晟隨口挽留。
沈纖纖也附和:“是呀。”
沈之遠心俱疲,婉言推辭:“謝王爺意,在下還有要事在,就不多作打擾了。”
他衝二人頷首致意後,轉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沈纖纖才收回了視線。
一抬眸,正對上晉王意味不明的眼神:“你跟沈之遠,關係不錯嘛。”
“嗯。”沈纖纖鬆開他的手,沒再說話。
擅長作戲,無人也熱。但此刻安安靜靜,似乎還有點悵然若失。晉王看在眼中,隻覺得心中有些不快。
他倒寧願像往常那般,滴滴地說上一句:“誰說的?人家明明跟九郎關係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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