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五十上下的年紀,端正的國字臉,頭發和胡子都有些發白,瞇著眼睛左看右看,犯愁道:“倒是塊不錯的翡翠,可惜太雜了。”
朱緹撓撓頭,腆然道:“老奴偶然踅到的,本想給皇上湊個趣兒,反倒弄巧拙,老奴這就挪出去。”
“無妨,難為你惦記著朕這點子喜好,放這兒吧。”永泰帝擺手止住他,溫言道,“玉雕琢還有俏一說,更顯功夫,朕好好琢磨琢磨,也許能雕一件大。”
說罷便盯著玉石,挖空心思地想著,朱緹無聲立在一旁,待永泰帝臉微之時,給旁邊的小黃門使了個眼。
小黃門會意,悄無聲息溜下去,須臾捧了一疊奏本進來
朱緹接了,輕聲稟報道:“皇上,閣的票擬到了。”
永泰帝的思路被打斷,有點不耐煩,“講!”
“一是修堤銀子短缺,尚缺十三萬兩銀子,工部找戶部要,戶部說工部超了預算不給,兩廂就打起來了。”
“閣的意見?”
“閣老們說,修堤是大事,耽誤不得,戶部無錢,可先用修建西山行宮的銀子……”
永泰帝不悅道:“要錢就是無能,這些大臣們不會生錢不會省錢,就會打朕的主意!”
朱緹笑道:“閣老們常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無奈之舉,皇上委屈了。”
永泰帝重重了一口氣,問:“還有嗎?”
“初一大朝會有數十名郡王來朝,蘇首輔的提議皇上逐個見一見,哦,靖安郡王也在邀請之類。”
“懷瑾啊,那孩子倒是個極有才華的人……”永泰帝聲音一滯,臉陡地沉下來,良久才道,“誰擬的名單?”
朱緹恭恭敬敬答道:“回皇上話,是禮部會同閣擬定的,張總管蓋的印。”
永泰帝脧他一眼,“誰讓你走朱承繼的?看看,如果他還在,何來這許多麻煩事。”
“嘿嘿,老奴沒他,是他自己嚇破膽跑了。不過皇上,不是老奴多,蘇首輔的提議是老持國之言,不見得有二心。”
“他們對你天天喊打喊殺的,你倒是良善,還替他說話!”
朱緹哀歎道:“老奴這片心可對天日,奈何是個殘缺之人,皇上知道,外頭的大臣們向來瞧不起我們這些人。”
永泰帝安他道:“朕知道你的。”
朱緹眼圈一紅,了兩下鼻子,拭淚道:“有皇上這句話,老奴什麽委屈都沒了。”
又道:“皇上,老奴有個不之請,三十晚上老奴能不能出宮兩個時辰,陪我閨吃頓年夜飯?”
永泰帝道:“今年是你們父團聚第一年,朕準了,唉,你這條老狗,竟比朕還有福氣!”
朱緹見勾起他的憾事,忙說了許多逗趣的話,才把皇帝哄得心好轉,待回到司禮監,朱閔青的茶都添了三回。
聽他一五一十備細講完,朱緹沉道:“你派兩個人盯著他,若全力助我,就留他一條活路,若有異心,大朝會上就不必留麵了。”
“注意點張昌,剛才我試探了下,皇上未對他起疑,若他和蘇首輔有來往,馬上聯係我。”
朱閔青應了。
“年三十我回家,吃過飯回宮,到時你跟我一起走。”
“如此甚好,若是秦……妹子知道,必定高興。”
轉眼間到了年三十,沒等天變暗,秦桑早早立在二門上等著,大門剛響,就一溜小跑著迎上去,挽著朱緹的胳膊笑啊鬧啊。
跟著的侍從由小常福招呼在外院歇息,朱緹攜了秦桑到正房坐定,晚膳已經擺好,朱閔青和林嬤嬤在下首坐著,豆蔻在旁站著伺候酒水。
秦桑眼睛閃閃,讓豆蔻坐下,“都是一家人不分尊卑。”
豆蔻隻搖頭笑著不敢坐。
朱緹不似林嬤嬤宮就是皇後邊的掌事嬤嬤,他從一個毫無基的灑掃小宦到今天第一大太監,在宮中浸多年,察言觀的功夫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隻從今晚的座,他已看出兒和林嬤嬤之間的司。
但他麵不改,隻是微微一笑,溫和說道:“豆蔻坐吧,今日不拘禮節,主子也好,下人也罷,都坐一起過個祥和年。”
豆蔻不敢坐實,小心翼翼坐了半個椅子。
秦桑有孝不能吃酒,端著茶杯道:“兒願爹爹平安康健,順遂無憂。”
朱緹也沒有喝酒。
朱閔青見狀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以茶代酒敬了朱緹一杯。
屋裏暖融融的,朱緹紅滿麵,舒適地往後一躺,一手拉著兒,一手拉著朱閔青,閉目笑道:“有你們兩個,我這輩子,值了!”
“阿桑就不用說了,阿青啊,”朱緹道,“不是親兒勝似親兒,十年前我從流民裏把你撿了回來,十年後你在外替我風裏雨裏賣命,咱爺倆艱難走了這一路,才有了今天的局麵,不容易啊。”
提及往事,朱閔青也不由得一陣慨,“督主的養育之恩,我一日不曾忘記。”
“說什麽恩不恩的,太糟蹋你我的!”朱緹一揮手道,“你這孩子就是死板,無趣得很,也不知道跟哪個老古板學的。”
旁邊的林嬤嬤麵皮一紅,這話聽到耳朵裏,又像是說笑,又像是暗含指責,且沒有指名道姓,自不好上趕著承認。
見吃癟,秦桑用手帕子摁摁角,忍不住著笑了笑。
朱緹顯得很高興,背著手滿屋子轉,指揮朱閔青:“阿青把竹搬上來,放焰火,放炮!”
隨著竹“砰砰”接二連三的悶響,兩大箱子焰火也相繼綻放在空中,流溢彩,五彩繽紛,霎時映亮了夜空,映紅了院子裏每個人的笑臉。
朱緹連三聲好,笑道:“待明日大朝會,看我給他們來個滿堂彩!”
看看壺,眼見兩個時辰到了,朱緹和朱閔青換了裝束,就要進宮當值。
秦桑一直送到了門口,想了想,還是對朱閔青輕聲道:“哥,願你平安喜樂,前程似錦。下次還要放焰火給我看。”
朱閔青靜靜看了一眼,張了張,卻沒有出聲,隨即翻上馬,逐漸消失在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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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正月初一,秦桑早早起來,換了新,在晨中舒展了下`子,漫步在院子裏踱著,一點一點捋著自己的思路。
錢文亮自出了詔獄,十天找了兩個員外郎,四個監察史,兩個中書舍人,共計八人,最高從五品,最低從七品,都不是高品階的員。
和他之前招供的名單差不多,有幾個外地的員,聯係不到便罷了。
這八個中底層員人不能撼爹爹的地位,更相信這是幕後之人扔出來的問路石。
但朱承繼說過,有二十多個朝臣,包括兩名閣老要聯名彈劾爹爹,如果他說得是真的,這個就要頭疼一下。
畢竟兩個閣老的分量不輕,皇上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來爹爹就很被。
建議爹爹倒錢雲亮他們提前出手,要的就是把水攪混了。
既然你們有意彈劾,那等什麽過完年,大朝會多好的機會,文武百勳貴宗親俱在,對爹爹不滿的也大有人在,有此良機還不趕手?◢思◢兔◢網◢
一人彈劾,無人敢從,二人聯手,便生觀,三人眾,餘下的人難免不意,況且這是八個人,定然從者如雲。
有道是法不責眾,大約他們想,就算彈劾不,皇上也不怪罪他們。
不止是朝臣,宗室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寧德郡王狼狽離京,相當於狠狠扇了他們的臉——龍子孫竟被一個宦走投無路,不能忍!
若宗室摻一腳,場麵就更熱鬧了,朝堂上肯定會出現一麵倒的形勢。
恐怕這個局麵是幕後之人都沒想到的。
皇上怕什麽,最怕臣子們擰一條繩,他們上下齊心,皇上就要大權旁落了。
他們的彈劾肯定會失敗,說不得還會惹得皇上龍大怒,痛罵他們一頓。
這一局,爹爹穩贏!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應沒人再彈劾爹爹,但想要爹爹倒臺的人並不會收手,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有什麽招數。
爹爹常在宮中,就了極好的試探和利用對象。
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別家閨秀的請帖了,第一個會是誰呢……
日頭漸漸升高,朱閔青從垂花門進來,臉帶著點疲倦,卻掩飾不住角的微笑。
秦桑忙問道:“大朝會散了?結果如何?”
“大獲全勝!”朱閔青道,“督主抓準了時機,前陣子他敬獻了塊玉石,皇上這幾天一門心思琢磨怎麽雕刻,大朝會就是來走個過場,一聽彈劾就先沉了臉,本不願理會。”
“有錢雲亮幾人挑頭,不依不饒定要皇上置督主,群臣跳著腳罵,有幾個老親王甚至想衝到前把督主拉下來,大朝會整個了!皇上當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督主要護著皇上跑,反倒提醒了皇上。一聲令下,鬧事的臣子,廷杖六十!”
本來笑盈盈聽著的秦桑麵凝固了,不敢相信似地問道:“都打了?”
“嗯,共計三十七人,當場杖斃八個。”
“死……”秦桑一陣眼暈,喃喃道,“我以為皇上會申斥、罰俸,至多貶謫他們。”
寂靜的院落裏,是朱閔青清冷的聲音,“皇上恐慌了,群臣不顧聖意,挾裹君主順從臣意,在他眼裏,無異於謀反,他如何能容?”
秦桑這時才意識到,朝堂上的爭鬥,比自己想象得要殘酷得多,雖然討厭那些人,卻沒有他們死的意思。
一種排解不開的鬱悶越來越重在心頭,深深歎了口氣,努力調整心,道:“總歸爹爹是無事了。”
的視線落在朱閔青的服上,紅飛魚服的下擺有幾點暗紅的痕跡。
朱閔青隨之低頭看了一下,淡淡道:“許是濺上的點子,讓豆蔻好好洗洗。”
不消說,他肯定是行刑人之一。
“佛天老爺!”一聲驚呼,林嬤嬤站在廂房門口,滿臉悲淒,嚅半天,卻什麽也沒說,轉進了屋子。
朱閔青著院子裏蹦蹦跳跳的幾隻麻雀出神,良久才道:“這種事是免不了的,要不然今天死的就是督主和我了。再說那些臣子竟以廷杖為榮,真不知怎麽想的!”
“博個好名聲罷了。”秦桑無奈一笑,慢慢走到他旁邊站定,“經此風波,說不得外臣們會暫時冷靜冷靜,隻要他們不過於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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