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棠笑了笑,回道:“沒想到元毅連這事都知道了,大約有三四年了?是有這事,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給了誰,我當時也是年輕,正有意結當時還未過門的夫人,也想拿那只發簪,可惜技不如人,最后敗在了昭玉……拜在了裴雋手下,我同他商量將彩頭讓給我,他也不愿意,也不說要送給誰,我心中煩悶,便沒再多問了。”
“所以,連大哥這般好友,也不知他心屬何子?”駱晉云問著,靜靜看向薛棠,那目似乎是隨意的,卻又帶著幾分視,讓人不由得頭皮發。
薛宜寧知道,駱晉云不太相信,哥哥還需要說出更多的信息。
薛棠大概也明白,想了片刻,說道:“莫非是金陵唐家那位三姑娘?”
聽他此言,薛宜寧心中大不好,這絕不是個合適的猜測人選。
好在薛棠很快就搖頭:“應該不是,他們兩家雖是世婚,唐三姑娘是定的世子夫人,但后來婚事一拖再拖,裴雋對外一直說山河,國無安寧,所以無心婚,我也從沒聽他在我面前提起過那位唐三姑娘,想來一定是不喜歡,要不然早就親了。”
駱晉云說道:“據我所知,裴雋很早就有退婚另娶的念頭,差不多在兩年多前,平南王幾乎就要答應了,只是他們沒想到京城會那麼快失守而已。”
幽州兵打下金陵后,朝廷軍隊便節節敗退,只三個月時間,幽州兵便攻京都城門下。
家國巨變,一切兒長都了空。
好在哥哥后來否定了唐三姑娘的猜測。
原來駱晉云連裴雋想退婚另娶的事都知道。
原來……在那時候,他已經說服了他父王。
薛宜寧只覺自己眼角熱熱的,不得不低下頭來喝了一口羊骨湯,卻是食不知味,心里蔓延出一陣濃稠的酸楚與苦。
“這麼說,裴雋應該是心有所屬,不愿娶唐家姑娘,卻又自知婚事難變,所以一邊與家中商議,一邊瞞著所有人。只是不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子是什麼人,如今還在不在京城。”
薛棠擰眉沉思一會兒,最后問:“所以元毅如今是怕他來京城找那個姑娘?”
駱晉云回答:“只是多搜尋些消息而已。”隨后道:“京中人的確會吃,羊配葡萄酒,竟是恰到好。”
他一點消息也不,薛棠便沒再多問,索和他說起京中其它食。
一頓飯用完,兩人也閑聊到了最后,駱晉云似乎隨意道:“近日京中嚴查,若有不尋常之人來訪,還請大哥即時告知于我。”
薛棠忙道:“此中利害,我自然明白,到時一定告知。”
到此時,雖然駱晉云沒說多的信息,但薛棠和薛宜寧至都知道兩件事:一是裴雋很可以到了京城;二是駱晉云要捉拿裴雋。
他今日與薛棠一起吃飯,就是因為薛棠和裴雋曾是好友,所以他要在此探聽更多與裴雋相關的消息,與此同時,也是告訴薛棠,若裴雋主找到薛棠,要薛棠立刻上報。
幾人起時,薛棠不放心地看向薛宜寧。
不管怎樣,這頓飯后,他就回了薛家,可妹妹卻與駱晉云是枕邊人,他實在擔心。
薛宜寧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薛棠將憂慮在心底,與駱晉云一同下樓去,含笑道別。
關氏酒樓臨水而建,前面是穎水支流,此時夜深人去,燈火闌珊,一明月高掛天空,如玉盤般倒映在水上。
駱家隨從牽車馬去了,薛宜寧站在酒樓前,不由自主看向天上的月亮。
他真的在京城嗎?
在哪里?
好不好?
此時此境,是不是也能看到這同一月亮?
玉溪上前來替披起披風,轉過頭,只見駱晉云不知何時,正靜靜看著。
急忙垂下頭,唯恐被看出心思,想了想,主走到他面前道:“夫君剛剛喝了酒,再騎馬怕是不好,不如同我一起坐車吧?”
駱晉云“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兩人在馬車相并而坐,薛宜寧手端坐,駱晉云閉眼靜靜靠在馬車上,彼此無話,一路安靜。
不知馬車行了多久,有一縷笛聲從對岸傳來,在寧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駱晉云開車簾往外看了眼,看不見吹笛的是什麼人,卻又知道了是什麼人。
對岸名為琵琶街,前朝最富貴繁華之地,曾經是富賈云集,酒樓林立,各大青樓爭奇斗艷。每到晚上,則是整夜的燈火如晝,歡聲笑語,無數權貴子弟或文人墨客在此通宵宴飲,一擲千金,被稱作神仙妃子殿。
后來改朝換代,此地便人去樓空,繁華不再,每到晚上,狂風作響,這兒還被稱為鬼樓。
聽說前朝名士,有位善音律的、名為抱雪居士的,每日在此地吹笛,懷念往昔,因他年世已高,又有癔癥,所以府也沒怎麼管,就由他在此吹,今日看來,這便是那抱雪居士了。
駱晉云放了簾子,不由冷哼一聲,評論道:“這笛聲倒真是凄婉。”
隔一會兒,薛宜寧回道:“是《涼州詞》,所以有些凄婉。”
駱晉云沒回話。
他本就對這些笛啊簫的沒興趣,也并不想和討論對岸吹的是什麼曲目。
反倒這前朝老在這琵琶街吹笛,倒讓他覺得可笑,但這份笑意,和旁婦人卻沒什麼好說的。
他在百無聊奈間蹺起了一只,再次仰靠著閉上眼,卻聽耳邊有人緩聲道:“前朝因貧富不均,才民怨四起,以致亡國。這琵琶街當是百姓最痛恨之地,抱雪居士……這又是何必。”
幽州節度使往京城進攻時,幾乎是一乎百應,可見北地百姓有多痛恨朝廷。
薛宜寧這話極輕極淡,似乎是自語一般,只因車廂閉而狹窄,才傳了他耳中。
駱晉云轉眼看一瞬,復又閉上目。
自知道裴雋有可能在京城,薛宜寧的心便再沒放下過。
他好不容易離開,又來京城做什麼?
駱晉云據說武藝超群,謀略過人,由他親自帶人搜尋,又該如何躲得過?
想當初,裴伯父平南王便是死于駱晉云之手……
見好幾日心神不寧,玉溪與子清焦急不已,更何況駱家事務又繁忙,還不能休息。
一早薛宜寧本就沒吃幾口,不一會兒,又有管事媽媽火急火燎地跑來,說將軍的喜服竟被丫鬟不慎掛了,那線難得,時間又是湊,不知該怎麼辦。
駱晉云納夏柳兒,雖沒有像娶妻一樣大辦,但也樣樣流程都沒有簡省,不只布置了新房、閨房,安置了喜娘、酒席、杯酒等等,就連喜服也是特地為兩人準備過的。
夏柳兒是一櫻桃紅嫁,駱晉云則是一紋紫袍,上面用五線繡了百圖案,與夏柳兒的嫁相得益彰,互有映襯。
媽媽將喜服拿給薛宜寧看,薛宜寧看著上面被掛傷的繡線,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就閃腦中。
他會不會……來找呢?
這想法襲腦海,便再也揮之不去,這是第一次想起來要見他、還能見他,明知這想法是大不韙,卻還是忍不住為之縈繞,無可自拔。
“夫人,夫人?”管事媽媽在旁邊喚。
薛宜寧回過神來,說道:“這服損傷得厲害,我親自拿去彩云齋看看吧。”
彩云齋便是給駱家做喜服的繡莊,駱家才落不久,家中還沒有能趕制完兩件喜服的繡娘,所以這兩件喜服都是在外面做的。
聽說親自理這事,管事媽媽喜不自勝,又在心里嘆服夫人當直賢惠大度,連夫君納小的事都是親歷親為,毫不馬虎。
話出口,薛宜寧便住了手上的喜服。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這樣說。
這分明就是故意找理由出去,給機會他來見……
可這是該做的嗎?如今是誰,他又是誰?是人非,萬般皆空,可以為他而活著,卻沒辦法做有違人倫的事……
但話已出口,只是靜靜坐著,終究沒有那樣的力量再反悔剛才的話,將自己拉回正道。
下午,帶了丫鬟和隨從,乘車自駱家出發,前往彩云齋。
有貴客臨門,彩云齋自是歡喜,東家親自相迎,將薛宜寧迎到二樓茶室,看了喜服上的掛傷,與薛宜寧商量了修補方法,承諾三天出貨,一定讓滿意。
薛宜寧頷首謝,自二樓款步下來,看向外面行人如織的街道。
他終究是沒有來。
其實早就知道他不會來的,不只是,連薛家他也不會去。他那樣忍的人,就是寧愿死,都不會給帶來一風險的。
“夫人,可還要看些別的繡品?”彩云齋東家見停在店,問。
薛宜寧在臉上出一笑來,搖搖頭。正要離開,外面突然闖進來一個衫臟、提著一籃子碳的男子,問東家:“老板,這附近有藥鋪麼?”
這聲音一出,薛宜寧整個人僵住。
這是……他旁護衛,戚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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