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宮里頭有誰還敢當面找淑妃娘娘的不痛快便只德妃娘娘了。
這位太后娘娘的親外甥自便極得老人家喜歡,若不是當年太后也要給首輔陸大人幾分薄面,這位現如今的德妃娘娘恐怕早就是貴妃了。
子一向不大好的,宮里頭也沒人敢惹,平日里都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囂張極了。
不過這邊廂貴妃娘娘剛剛咽氣,就在外面說三道四,便是一向講究以和為貴的謝婉凝也不由生了氣。
大姑姑給取來一條溫熱帕子,仔仔細細干臉上的淚。
干凈臉,又吩咐謝蘭取銅鏡來,認真瞧了半天自己的小臉,見沒什麼淚痕了,這才輕輕哼了一聲。
“這時候德妃姐姐還是給自己積些口德吧。”輕聲細語的開口,聲音不大,卻絕對能德妃聽得一清二楚。
若說宮里頭誰最惹德妃娘娘討厭,除了謝婉凝便再無旁人了。
兩個人照面都還未打,劍拔弩張的氣勢就豁然拉開,鸞宮里的小宮人們嚇得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
“妹妹怎麼來的這般早”德妃娘娘冷聲開口,“怕是等不及了吧。”
謝婉凝深深吸了口氣,定定站在那,淡然吩咐大姑姑給貴妃娘娘打理好容,這才由謝蘭扶著慢慢往外走。
“原本昨日里我是累著了,早起早膳便用的遲,不過剛用完寧大伴就匆匆過去請了我來,貴妃娘娘這里的事最是要,我自然不敢耽擱一刻的。”
這一句話把德妃娘娘氣得七竅生煙,心里怕罵了一萬句狐貍,到頭來卻還是沒法解恨,只得僵著臉坐在椅子上喝茶。
謝婉凝來鸞宮次數最多,大小宮人都是認得的,因此當慢慢往外踱步時,守著寢殿的小宮人便恭恭敬敬打開帳幔,一路給行福禮。
那陣仗面極了,仿佛才是這鸞宮的主人似的,德妃一張嚴肅端方的臉更是難看。
“我瞧著你可一點累著的樣子都沒有。”
“德妃姐姐哪里的話,我這會兒上確實不大爽快,”說罷頓了頓,輕聲開口,“咱們一起在這先等會兒吧,貴妃姐姐正睡著,咱們可不好打攪。”
反正這會兒也沒什麼外人在,德妃翻了個白眼兒,冷冷哼了一聲沒搭腔。
謝婉凝還惦記著屋里頭已故去的貴妃,便轉頭吩咐大姑姑道:“勞煩姑姑再去請了太醫過來再瞧瞧,若是真不了,可得馬上就去通傳陛下,可一刻都不能耽擱。”
剛剛貴妃娘娘明明已經咽了氣,大姑姑是親眼瞧見的,這會兒謝婉凝卻還當活著似的,大姑姑一時間沒回過神來,作就有些遲疑。
“諾,奴婢這就去。”
可也不過就是眨眼的功夫,就按著淑妃娘娘的吩咐出去辦差了。這些年宮里也就淑妃娘娘能看顧自家娘娘一些,這會兒貴妃娘娘人都已經沒了,自然也沒什麼好坑害的。
大姑姑心里頭難,也有些六神無主,只能淑妃娘娘說什麼便是什麼,本也無暇多想其他。
德妃見面蒼白,眼睛通紅,心里想著貴妃怕是真不了。這一品貴妃的寶座還沒被捂熱乎便也空了出來,下一個坐上去的會是誰呢
太后娘娘如今康健,太妃也是極極利落的,德妃娘娘在宮里頭極有臉面,這一想就有些心頭火熱。
掃了一眼淡定吃茶的謝婉凝,心里頭嘀咕起來。你兒的來這麼早,可不就為了鸞宮這大架子嗎
還裝什麼姐妹深的樣子,假惺惺也是忒惡心人。
自顧自想著,目就有些凌厲,謝婉凝懶得搭理,低頭沉默不語。
便是太后娘娘的親外甥又如何呢陛下一年到頭都不往宮里去兩回,空有妃位卻無恩寵,肚子里空落落幾年都沒生出個皇子龍兒,又有什麼好得意的
謝婉凝出瑯琊謝氏,是朱蘭玉樹的書香門第,也是一等一的好出。
這宮里有恩有寵又有位份的畢竟是數,明面上似相差不多,可底子里到底不同。
便是謝婉凝上面沒有太后娘娘關照,宮里頭又有誰敢當面給臉子看晚上回去一通枕邊風,第二日就要沒了小命,太后娘娘便是再位高權重,也畢竟不能真的大過陛下去。
就在前殿里安靜沉默之時,宜妃和賢妃才匆匆趕到。
們兩個宮室離得有些遠了,這個時候能趕來已實屬不易。
宜妃陸思溪是首輔陸大人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十八有余,是四妃里年紀最小的一位了。平日里十分俏可,在小妃子里人緣一向很好。
剛一進來,便趕忙行了小福禮:“給兩位姐姐請安了。”
是同行賢妃一起趕來的,大熱天里兩個人臉上都是汗涔涔的,瞧著十分不像樣子。
謝婉凝吩咐管事姑姑:“還不快給娘娘們上溫帕子汗”
理所應當地使喚著鸞宮的宮人,架勢擺得十足。
德妃一瞧這樣心里就越發不痛快,冷哼一聲道:“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宜妃陸思溪最是和氣人,一聽就趕道歉:“都是我們的不是,來的遲了還要兩位姐姐惦記,還請兩位姐姐萬萬不要往心里去。”
都這般說了,德妃也不好實在給沒臉,只好偏過頭去盯著桌上的博山爐瞧。
宜妃是個小玲瓏的材,一張圓圓的小臉也是十
分的喜慶可。
今天特地沒穿平日里最喜的水紅齊襦,換了一清清淡淡的月白長衫,明明是用心換了裳,卻不料跟謝婉凝撞了,一進來臉就紅了。
謝婉凝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同人針鋒相對,除了德妃實在看不上眼,對旁人還是很客氣的。
一眼就看穿陸思溪的心思,笑道:“宜妃妹妹這裳同我的仿佛是一位繡娘所出,咱們倆人長得又像,就跟親姐妹一樣呢。”
這話明明是為了宜妃不那麼尷尬的,卻不料心直口快的賢妃娘娘在旁邊輕哼一聲,小聲嘀咕道:“一個瑯琊,一個帝京,哪里能跟姐妹似的”
場面一下子就冷下來,們四個平時也是這般,說不了兩句就要冷場,謝婉凝一看實在也不好維持,便淡淡坐在一邊繼續吃茶。
賢妃齊晴是極為規矩的人,平日里穿著打扮都很講究,今日穿了一淺鵝黃三層曲裾,大夏天里也不嫌熱。
宜妃倒是怕冷場,只只好素凈著臉問:“淑妃姐姐,貴妃姐姐真的”
把后半句話咽回去,又小聲說:“兩月前我還來瞧過,那會兒貴妃姐姐還能坐起來吃幾口茶,怎麼今日就不好了呢”
謝婉凝重重嘆了口氣:“姐姐這些年也實在不容易。”
哪怕是貴妃,也不過是皇家妾。
宮里頭妃子這麼多,死一兩個可真沒什麼要的,若不是貴妃家世位分在這,旁的人真引不起這麼大陣仗。
就在們說話的功夫,太醫著汗趕來。
貴妃娘娘纏綿病榻多年,實在不是小事,太醫院一直有兩名太醫專門在鸞宮伺候,就怕有個什麼不好。
今日里不僅他們兩個在,連太醫院的院正李昔年也盯在這。
德妃娘娘既然在,謝婉凝這個淑妃自然就不好多說什麼,靜靜坐在一邊等德妃先開口吩咐。
德妃端著四妃之首的架子,還在那裝模作樣地問:“今日里貴妃娘娘可曾用了藥若是實在不行不妨再多加一劑,先把這日子熬過去再說。”
的意思是用重藥,先把貴妃的命保下來。
院正李昔年臉上慘白慘白的,貴妃娘娘眼看就這一兩天的工夫,吃什麼藥都無用,他們幾個太醫可犯了愁。
他規規矩矩的沖幾位妃娘娘行了禮,沉聲道:“貴妃娘娘這病也不是一兩天了,張大人和李大人日日都在細心伺候,只是娘娘子底已經一日不如一日,用什麼藥都沒效果了。”
他這般說著的時候險些要流下淚來,臉上哀傷得仿佛自家死了親人,一言一語極是妥帖。德妃心里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面子上倒還勉強過得去。
聽了太醫的話,臉上頓時就沉了下來,一雙眼睛也是含了淚,看來真是傷心極了。
“同娘娘認識這幾年,我們姐妹之前也算相和睦,貴妃娘娘是最知達理的人,一想到以后宮里只剩下我們幾個,我心里就空落落難的很。”
平日里一年到頭也不過來鸞宮看一回,里說的倒是好聽,可李昔年心里也是很有數的。
“請娘娘們萬萬不要太過哀傷,恤要。”
大姑姑就跟在太醫們后,見謝婉凝依舊淡定自若的坐在那,仿佛也有了主心骨,不那麼驚慌了。
輕聲細語的領著三位太醫進了里間,這才低聲同李昔年說:“剛娘娘已經去了。”
院正臉上的汗當即就落了下來,他抖著說:“那剛才在外面”
他話音還沒落下,大姑姑就小聲回:“是淑妃娘娘的意思,這會兒陛下還沒趕到,娘娘就這樣走了實在不好看。”
李昔年也是個人,一聽就明白過來,立馬沖外面拱了拱手,里頭還要恭維:“還是淑妃娘娘。”
這事兒可不就是極了
陛下國事那麼繁忙,都匆匆過來見貴妃娘娘最后一面;貴妃娘娘纏綿病榻多年,彌留之際卻不放心陛下,一直等到見上最后一面才走,這般的深意重,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李昔年心里頭不由對淑妃娘娘又高看了幾分,這位娘娘實在是心思玲瓏,聰慧敏銳,難怪最是得陛下青眼。
如今秦將軍鎮守在西北,便是貴妃娘娘過世了,他也不能回來看一眼。皇上如此作為,為的不就是安邊關將士們的心嗎
難怪滿宮里嬪妃無數,卻只有淑妃娘娘最是得寵。不僅人花,心思也是一等一的,論是哪個男人能不心呢
鸞宮離皇上的乾清宮是最近的,轉個彎兒,穿過如意巷便到了。
太醫們剛進屋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妃子們輕聲語得沖另一個人行禮,異口同聲道:“恭迎圣安。”
一把低沉而又迷醉的男聲響起:“平吧,不必多禮。”
那聲音好聽極了,仿佛靡靡之音纏綿在耳邊,又似九天之外的仙音,讓人過耳難忘。
貴妃寢殿里的宮人們跪了一地,只聽卷珠簾晃了又晃,一個高大的影緩步而。
來者上穿著玄紫窄袖長衫,頭戴博天冠,腳踩靈云靴,影高大而修長,通氣派朗朗。
他一步一頓走進寢殿,面上是淡淡的悲傷,如花瓣一般的薄輕啟,最后只落得一聲嘆息。
“淑誼,”他嘆道,“朕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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